周衛極三人飯後出發去砍竹子不提,藍怡照例帶著兩個孩子睡午覺,這已是多年的習慣,雖說宇兒現在上學了,但義學午時放學,申時入學,晌午時間長得很,完全夠他們中午休息的。


    新屋寬敞明亮,母子三人並排躺在炕上望著窗外的藍天白雲,聽著悠長的蟬唱,心情甚是愉悅。


    宇兒翻身趴在娘親身邊,「娘,你說咱們還在中院的梧桐樹下掛帳子、放竹床唄?」周衛極這院子裏的水井旁邊,有一株高大的梧桐樹,枝繁葉茂的,比藍怡的西院那棵老槐樹長得還好。梧桐樹下被周衛極放了一張光溜溜的躺椅,他以前經常躺在上邊歇息。


    文軒聽了也翻過來望著娘親,他們兩個都喜歡在樹下躺著吹風看雲聽鳥叫,這幾日娘親不讓他們迴西院,中院是沒有竹床石凳的。


    藍怡笑著伸手將他們兩個摟在懷裏,商量道,「爹爹和娘親後天帶著你們迴門,去二叔家吃飯,然後咱們就把西院的院牆像東院那樣開個小門,來迴出入也就方便了。你們兩個想啊,如果再放一張竹床是不是浪費了?」


    兩個孩子開始思考著,文軒將小手指頭放進嘴裏啃啃,隨後又興奮地比劃著名,「那娘說,梧桐樹下放什麽?大桐樹有這麽大,我都抱不過來呢。」


    宇兒認真的教育弟弟,「你小胳膊小腿的,能抱過來才怪!娘不是說了樹有年輪一年長一圈嗎,大樹好些年了,你才四歲呢。」


    文軒十分受教,看看自己的小胖胳膊,皺眉問,「哥,那你能抱過來麽?」


    宇兒驕傲地點頭,「爹爹就能,他比樹還大呢,過兩年我也就能了。對不對,娘?」


    藍怡滿臉黑線,因為梧桐在大周人眼裏是能吸引來鳳凰的,所以很多人家院子裏都種一兩株,以期引祥瑞而來,周衛極家這棵,怕是有上百年了吧,周衛極跟它比起來,也隻是孫子輩的。


    「你們的爹爹能不能把它抱過來娘不知道,等爹爹迴來你們可以拉著他去試試看。但是爹爹才二十六歲,沒有梧桐樹年紀大。樹的年輪怎麽數出來,你們可還記得?」


    兩個孩子聽了坐起來爭著說到:「我知道,我知道,數圈圈。」


    藍怡點頭,「所以,咱們要數過梧桐樹的圈圈才知道它到底有多少歲。不過樹沒有被砍掉,咱們數不到圈圈了。怎麽辦呢?」


    文軒又開始歪著頭咬手指想著,宇兒略一思索答道,「娘,這樹肯定是有人種下的,咱們可以問爹是誰種的,然後再問問那人什麽時候種的,這樣行不行?」


    文軒聽了也看著娘親,等她迴答。藍怡點頭誇獎宇兒道,「宇兒說的對,等爹爹迴來咱們再問,也可以商量一下院子裏要不要放竹床,好不好?」


    她希望一家人有什麽事情可以坐下來商量,形成良好的溝通習慣,這是塑造和諧家庭的必備條件。她最不想見到的就是每個人都把話悶在心裏,尤其是周衛極,他隻在自己麵前話多些,與家裏其他人溝通就少多了,總讓藍怡覺得他是山間獨行的豹子。


    宇兒滿臉陽光地點頭,忽然他想到什麽,皺著小眉頭湊在娘親耳邊輕輕說到:「娘,爹爹受傷了。他後背上有兩個口子,還有血疙疤呢,鳧水的時候我看到了,但爹他不讓我告訴娘。」


    藍怡聽了皺眉,他受傷了,怎麽迴事?昨日晚間並未見他行動不方便啊。兩個口子,難不成,是,是被自己抓傷的?!藍怡的臉瞬間紅了。


    文軒也湊過來著急說到,「哥,我也要聽,我也要聽。」


    宇兒沖他搖搖頭:「大人的事,弟你還是小孩子,打聽什麽!」


    藍怡輕咳兩聲,「宇兒,你莫擔心,爹爹沒事。來,文軒咱們躺下睡覺吧,你哥待會兒該上學去了。」


    傍晚時分,周衛極和蘇永珅三人才迴來。蘇永珅騎著毛驢,周衛極拉著黑子馱著兩籮筐的竹節,刀無鋒則拉著他那匹白馬,帶著幾根細竹。


    黑子這匹馬倒也奇怪,它明明是全身漆黑的沒有一點白毛,卻十分偏好白馬,前幾天對著李金剛的白馬流哈拉子,今天又跟在刀無鋒的白馬身邊湊近乎。藍怡看它那副諂媚的樣子,真恨不得上去踹它兩腳,這黑子遇到美色,也著實太不含蓄了!


    「媳婦兒,咱們迴來啦。」周衛極見藍怡絹帕包頭,笑得可愛,趕緊打招唿。


    藍怡放下木盆,用手拍拍圍裙,「可是熱著了吧?井裏冰著綠豆沙呢,我打上來給你們解暑。」


    說罷,她利索地將井裏的木桶提上來,木桶裏放著一陶罐的綠豆沙。這裏雖然沒有冰箱,水井卻是極好用的替代品,大夥家裏的肉食飯菜吃剩了都是吊在水井裏,防鼠又防熱。


    三人將東西卸下來,稍事清洗後便一人喝了一大碗的冰涼綠豆沙。周衛極感嘆道:「媳婦兒,這東西真是解暑,咱們今年種的綠豆都留著喝吧?」


    藍怡點頭,看著他行動自如,想來背上的傷應該是無大礙的。他喜歡喊自己「媳婦兒」,處處想表明他們的關係,她也就這樣隨著他,起碼比村裏人經常喊的「婆娘」要好聽些。


    「好。今年村南二畝坡地裏我種的都是綠豆,明日我去俺看,也能收幾斛的。」藍怡成親忙活這幾天,還沒來得及下田去摘綠豆角,就怕它們爆在地裏撿不起來。她也是個勞碌命,早就想著下田了。


    「媳婦兒,我待會兒就去,你在家歇著。」周衛極趕緊攬下活計。


    隨後,周衛極開始削製竹杯,蘇永珅坐在一旁拿著小刀在竹子上刻著,刀無鋒則到西院種竹子。蘇永珅好竹,見著這大小適合種在院中的竹子便讓他挖迴來幾株,打算種在書房前,也可日日聽竹葉的沙沙聲。他原本住在邊關,邊關苦寒竹子很難生存,但他還是在自己的院落裏種了幾株耐寒的燕竹,妻子在世之時勤於護理,竹子長得也算極好,這是十分難得的。


    後來城破之日,外匪入城燒殺搶掠,他的家也毀於灰燼,蘇永珅自此再無種竹。所以,這次出行他主動提出要移栽幾株竹子到園中,周衛極和刀無鋒聽了都是極高興的。這起碼說明蘇永珅重新燃起了生活的興致。


    晚飯主打是竹筒飯,菜是酸筍肉片、西紅柿雞蛋、蒸茄泥和涼拌稍瓜,菜量都很大,五個大人兩個孩子也足夠吃了。飯後,賈氏和藍怡趁著夕陽收拾碗筷,蘇永珅幾人坐在院子裏討論院內的擺置,氣氛融洽。


    蘇永珅想著後晌竹林的精緻,「不若再從竹林裏多移幾株幼竹到這院的東廂房窗前,風搖翠竹,其聲蕭蕭,可增加幾分詩趣,過幾日咱們也栽上幾棵菊花,重陽賞菊喝菊花酒,也算雅致。」


    周衛極應,「大哥說的對,我再去挖幾株迴來,不過這山裏的竹子也就一般,聽說有竹枝是發紅色的竹子,大戶人家裏有種的,咱沒見過。」


    宇兒聽蘇夫子要種竹子,也央求道,「娘教過我竹子的詩,我還記得呢。『謝亭離別處,風景每生愁。客散青天月,山空碧水流。池花春映日,窗竹夜鳴秋。今古一相接,長歌懷舊遊。』爹,宇兒也要『窗竹夜鳴秋』,西屋前邊也種上幾株,好不好?」


    西院的西屋,娘親已經答應日後給他做書房用的,正好用來種竹。


    蘇永珅和周衛極對視,均驚奇於宇兒的記憶力和理解力。


    文軒見哥哥要種竹子,也嚷著種,周衛極點頭:「若是你們的娘答應了,爹就給你們種上。」


    兩個孩子聽了歡唿,跑進廚房去尋娘答應。


    周衛極望著他們,心中充滿暖意。


    終於,自己加入到了他們之中,成了他們的家人,不再是局外人一般,隔牆聽著,想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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