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林山的姥娘大斂出殯後,藍怡覺得自己這三日簡直被脫去一層皮,她的膝蓋跪得發疼,嗓子也快哭得冒煙了。


    為表對親人出殯入土的不舍,哭是必需的,而且親屬哭得越兇越表示對去世之人的孝順。在給姥娘送葬的隊伍中,哭得最兇的是花家姨母,她一路幹嚎著從家哭到墓地,老人的棺材下葬後她不顧眾人的拉扯阻攔,大哭著跳到棺材上嚎啕痛哭,不準眾人蓋土掩埋,如此反覆三次,藍怡看得目瞪口呆。


    下葬返迴時又有途中哭,望門哭,至家哭等禮儀,直到最後奉神主於祠堂跪哭方算告一段落。


    對於這樣的禮儀,藍怡不知該如何評判,親人去世後痛哭表示哀悼和不舍是人之常情,但是當這常情被轉化為必須遵守的禮儀,讓她覺得有些形式主義。這一路行來,哭聲直上幹雲霄,但真正傷心的卻沒有幾人,大家哭罷散場後,眼淚一擦表情依舊,似乎剛才那個哀傷欲絕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自己。


    就連花家姨母也是如此,奉完神主迴到花展元家中時,她整個人十分平靜,隻雙目紅腫,嗓子發啞罷了,不斷指揮者自己的女兒和兒子收喪禮用品,把有用的包裹起來要帶迴自己家去,「用來做床炕被子也是好的」。


    王二叔父子三人隨著藍怡迴到花家,王二叔的臉色一直淡淡的,按說老人入土之後他們可以趕牛車迴北溝村的,但是花展元提前說了老人入土後有話要說,讓藍怡先不要迴去,王二叔三人自然不會先走。


    靈堂內的草蓆和白帆已經去掉,恢復了正常模樣,一大家子二三十口大人集聚在屋內,連個插腳的地方都沒有。花展元坐在主座上,花家的舅父、舅母姨母等也分別落座,王二叔麵色坦然地坐在位子上,身後站著藍怡和自家的兩個兒子,一語不發。


    見人來齊了,花展元咳嗽一聲,開口說道:「娘平安入土了,咱們也該說道說道剩下來的事情。這次娘能平安入土,多虧了大夥幫忙,我在這替她老人家謝謝大夥了,老娘圓墳、頭七時,咱們還按著規矩來。圓墳後我在墳邊搭草棚為娘守孝——」


    父母去世後,大周有孝子在墳邊守孝三年的風俗,但是大多數時候也是隻搭個草棚,關鍵日子過去住一住,平常還是在家中的。花展元說完守孝的事,眼淚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悲傷難忍,看得出來他對娘親的突然辭世還是很難接受的。


    花家四舅端著一副久讀聖賢書的架勢,應和道:「聖人雲,『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母逝為子自當守孝三年以感母恩,大哥之舉善哉,小弟自當以大哥為楷模效之。聖人又雲——」


    花家姨母最受不了四弟這個腔調,直接打斷他,「行了,大夥都知道四弟孝順,草棚自然要搭,咱們大夥這幾天都在這忙活沒迴家,誰家裏都有一大攤子事呢。大哥,你先說說這次的花銷,讓我們也好有個數,知道分攤多少。」


    說完,她刻意看了垂頭不語的藍怡一眼。


    花家四舅冷哼一聲,一甩袍袖,「無知婦人——」


    旁邊的四舅母趕緊拉拉他的袖子,不讓他再說下去。


    花展元擦擦眼淚,轉頭問花坡:「坡弟,這次花銷是多少,你跟先說說吧。」


    花坡點頭,從懷裏掏出帳冊:「嬸母去世,用的鍋、碗、灶具和椅凳都是族裏的,照例不算銀子。買肉、買菜、買麵以及買白布還有請人等,共花去十五貫,棺材用去五貫,親戚們憑弔上的禮金共三貫,這禮金怎麽個分法?」


    「也照著規矩來吧。」花展元應到。


    花坡點頭,「那好,這禮金展元哥你們四兄弟平分。」


    花家姨母撇撇嘴。


    花坡見眾人沒吭聲,又接著說到:「按照咱們花家的規矩,材錢自己出,其他花費族裏出六成,這次也就是族裏出九貫,剩下的11貫由你們自己湊出來。還有就是圓墳和頭七等日子的花費,也需要你們自己出,族裏就不管了。」


    藍怡頭一次聽到喪禮的花費還可以由族裏報銷的,不禁有些好奇。家族在大周社會組織中的地位較重要,隻是在北溝村的王二叔一家是外來戶並沒有與族人聚居在一處,所以藍怡沒經歷過這樣的場麵。


    花展元點頭,「十一貫的確不算多,咱們兄弟四個一人兩貫,二妹和林山家的一人一貫五吊吧。」


    花家姨母蹦起來,「憑啥?咱們又還沒有分家,這部分錢就該夥裏出,再說了禮金我又沒分到一文,卻要攤上十五吊份子錢,這到哪都說不過去。再說了,我還給娘準備了裝裹衣裳呢,一套裝裹衣裳怎麽也該有十五吊了,我就不用出了。」


    花坡皺眉,「展元哥,到底怎麽個攤法?」


    花展元嘆口氣,「那就我們兄弟四個攤吧。」


    花坡點頭,「這部分錢是族裏先墊的,我明日再過來取。大夥這段日子也辛苦了,至於安排迴禮的事情,展元哥你們自己分派好就成,我就先迴去了。」


    花坡站起身要走,花家大舅母卻出言阻止:「坡弟,除了這事,咱們還有事要說。」


    「展元嫂,一碼歸一碼,咱們有事以後再說,院子裏還有不少東西要歸置等著我點數放迴去呢。」花坡搖頭就要走。


    花家大舅母卻不同意,「坡弟,院子裏的東西咱們商量完了,大夥一塊抬迴去,費不了什麽功夫,咱們聚起來不容易,還是趁著大夥都在把事情說明白吧。」


    花坡無奈又坐下。


    花家大舅母環視眾人,特別是看了看王二叔的臉色,開口說道:「大夥都知道咱們商船出事的事情,四艘大船沉了三艘,咱們不止要給人家賠貨物,還有受傷的船工也需要安置,這是筆大錢,商船賺錢時大夥沒少分銀子,現在出事了咱們誰也不能往後挫,今日怎麽著也該算出來怎麽個分攤法。坡弟,族規說過要守望相助,往年咱們這一支該給族裏交的錢一文不短,現在出事了族裏可不能不管。」


    花坡點頭,「嫂子說的是,族裏肯定會幫著的。但是出多少、怎麽個出法也得聚起大夥來再商量,我先在這表個態,能幫的我肯定盡最大努力幫。」


    花坡說完,笑得十分坦誠,「但是怎麽個幫法,也得先請哥哥們說句話,出人出工咱都沒得說。」


    就是別出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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