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四這日又到了周家村集日。


    吃過早飯後,藍怡牽毛驢跨上兩個籮筐,給兩個孩子穿好棉衣,戴上防風的兔皮帽子,將他們抱起來放在籮筐裏坐著,她牽著毛驢趕往集市。


    藍怡並沒有特別想買的東西,她已經給孩子們做好了新衣服,家裏的米、麵、蔬菜、幹果等吃食也是足足的。山核桃,柿餅,杏幹,栗子,糖葫蘆自不必多提,就連那酸棗也被她去籽做成酸棗醬吃著。溫室內新鮮的蔬菜她也是留足自家的才賣進樂香居。


    家裏醃製的酸筍,白菜,蘿蔔等沒吃下多少,蘑菇等幹貨也還有好些,更別提埋在土坑裏的白菜和蘿蔔,新鮮的白菜賣掉一大半,剩下的則餵了家裏的活物,她們做菜吃的都是菜心。


    存下來的各種吃食中消耗最快的居然是晾曬的野菜馬齒莧,不止藍怡三個,就連二叔和牛嫂兩家也是愛吃馬齒莧做的肉丁包子,到現在也隻夠吃一兩頓的。就連八婆二嫂過來討要藍怡都沒捨得再多給。


    路上趕集的行人並不少,在這茫茫的紅日雪海中顯示出點點生機。


    「娘,鬆樹。」宇兒指著山上喊道。冬日裏大地的色彩是最單調的,藍天白雲下,連綿起伏的雪山上,褪盡一身繁華、隻剩勁瘦黑骨的喬木之中的點點蒼翠確實是非常醒目的。


    不等藍怡迴答,宇兒又郎朗背誦起新學的古詩:「亭亭山上鬆,瑟瑟穀中風。風聲一何盛,鬆枝一何勁。冰霜正慘淒,終歲常端正。豈不罹凝寒,鬆柏有本性。」


    路上去往周家村趕集的人們聽到宇兒郎朗誦詩聲,露出幾分驚奇,隨後又覺得理所當然。


    「呦,王大嫂,宇兒這孩子小小年紀就能背詩了,是塊讀書的好料子呢。」一個藍怡不認識的婦人親熱地讚揚道,宇兒低頭露出羞澀的笑容,抓著自己的小挎包有點小扭捏。


    藍怡見他這樣子,笑道:「也就隻會這幾首,旁的我也教不了他。」


    寶寶一見哥哥被表揚了,馬上抓著籮筐晃著小腦袋念起自己唯一會的唐詩:「鵝…鵝…鵝…」


    那婦人見寶寶一個勁地喊「餓」,趕緊說到:「這孩子餓了呢,你們娘仨趕緊著吧,在集上給他買些好吃的,瞧瞧這小胖臉,一看就是個能吃的,將來肯定長大個……」


    宇兒低頭悶笑。


    寶寶聽自己的意思被曲解卻說不出來,急得用拳頭敲打自己的兔皮小帽子:「鵝…鵝…」


    「這孩子真是個急脾氣呢,林山家的,你趕緊走吧。」旁邊另一個婦人也搭話道,瞧著寶寶和宇兒一臉笑意。


    「那我們先走了。」藍怡忍者笑點點頭,拉著毛驢緊走幾步,才安慰寶寶:「寶寶也最棒,也會背詩了。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娘知道,寶寶會背詩了。」


    寶寶聽見娘能明白他的意思,這才放下小拳頭,一臉得意地靠在籮筐上咧著小嘴笑著。


    藍怡則搖頭想著這孩子脾氣太急躁了些,等他能說話了一定要好好教育。在路上又遇到幾撥村裏趕集的婦人,大夥都主動和藍怡母子打招唿。


    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藍怡本以為大夥會因為她上次的潑辣舉動而怕她迴避,沒想到村裏的婦人見了她大都親熱地招唿上幾句,人數竟比之前還要多。


    但若真說起來,這也在情理之中。周吉慶母子在村裏沒少得罪人,柳氏又是個潑辣性子,一般時候大夥也就忍者了。藍怡這次狠狠削了她,算是給眾人出氣。


    這二麽,大夥手裏醃製的第二批酸菜也能上市賣了,雖說價錢比之第一批低了兩文,但還是賣出足夠他們買年貨風光過年的。


    三麽,村裏人或看到或聽到她擲地有聲毒誓,知她是個本分幹淨度日的寡婦,自然多了幾分敬佩。


    集市上擺攤子賣貨的小攤販一個挨一個,周圍村子趕過來逛集買東西的也是摩肩接踵,叫賣聲、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硬生生地驅走了冬日的嚴寒。


    把毛驢寄放在集市邊專門替人看牲口賺錢的院子裏,藍怡抱著寶寶牽著宇兒繞到專賣吃食和小東西的地方,好在這邊雖也人多,但是比起賣年貨祭品的那邊要寬鬆不少。


    宇兒和寶寶高興地挨個攤子看著,最後買了幾個漂亮的糖人和兩個泥叫叫,泥叫叫是一種可以吹響的哨子,用泥土捏成後塗上各種顏色燒製出來的,很受小孩子們喜歡。宇兒選的是可以吹出鳥叫聲的純黑小鳥型的泥叫叫,給寶寶則選了一個可以吹出豬打唿嚕聲的小花豬型的。宇兒付了錢後高興的遞給弟弟,兩人拿起來對著吹,寶寶開始不得要領,腮幫子鼓著使勁吹,也隻能偶爾吹出一兩聲,口水順著泥叫叫往下流,急得直撓頭,藍怡瞧著直樂。


    這東西真不曉得古人是怎麽做出來的,藍怡買下五六個,準備迴去送給各家小孩子,宇兒心疼的看著娘親掏出一把銅錢遞過去。


    宇兒是個小操心的。因為今日要來趕集,這孩子昨天晚上就把把賣雞蛋和鵝蛋的錢從他的小錢罐子裏倒出來數好,算計著買些什麽。


    因為宇兒搶著幫忙餵雞撿蛋,所以藍怡便將賣雞蛋鵝蛋的錢交給他,讓他自己留著。雖說數九之後,雞和鵝下蛋少了些,但每天也能撿到四五個,這般存下來宇兒的錢罐子裏也有了兩百文,在小孩子眼裏已經是非常多了。


    讀書寫字用的白紙是很貴的,就算是最便宜粗糙的大張草紙也要兩文錢一張,宇兒在雜貨鋪裏看著白紙猶豫了很久,才咬牙買了五十張,這些紙買迴去讓娘親幫他裁開用線裝好,也夠他用好些日子了。


    「娘,我還有多少文啊?」宇兒此時望著路邊賣風箏的攤子有些糾結。


    「買了兩個泥叫叫,五個糖人和五十張白紙,還剩下四十七文,宇兒要買風箏麽?」都說窮養兒,藍怡想通過這種方式讓他學會珍惜,學會節約,知道每一個銅板來的都不容易,花起來更要精打細算。


    「宇兒不買了,宇兒還要留著錢買毛筆呢。」宇兒扭頭,用眼角的餘光看著風箏說到,「娘,咱們走吧。」


    藍怡笑了:「好啦,快過年了。你和弟弟挑一個最喜歡的風箏,娘給你們買,待會兒想吃什麽娘也給你們買,你的錢留著買筆墨。」


    宇兒聽了一蹦三尺高,馬上迴頭擠在小孩堆裏選風箏,最後挑了個竹架糊著厚草紙的蝴蝶風箏,心滿意足地舉著。


    藍怡又買了桂花糕和撒糖的饊子,便帶著兩個孩子到集市口買了祭祀用的物品、新桃符、對聯、福字、年畫等,還給宇兒買了兩串小的爆竹,一家人高高興興的趕迴家中。


    「大嫂,你等等。」藍怡剛到家門口,卻被趙中選叫住。


    趙中選在集市上就瞧見了藍怡母子三人,便一直不遠不近的在後邊跟著。藍怡全部注意力都在兩個孩子身上,根本就沒有發現人群裏的他。


    藍怡左右瞧瞧,見這裏隻有他和自己三個,才反應過來這聲「大嫂」是叫自己的,心裏奇怪這趙中選不是一直叫自己「弟妹」麽,什麽時候換成大嫂了?


    「有事麽?」


    趙中選盯著她清澈的大眼睛,深吸一口氣挺起胸膛說到:「過年開春後,我就要出去闖蕩了。」


    「恩。」藍怡點點頭,奇怪他為何要告訴自己這些。


    「我跟著商船出去,不闖出名頭絕不迴來。」趙中選挺直了腰杆,端正了神色,期望地看著藍怡,雙拳握得緊緊的。


    藍怡見他這樣子,便問到:「皮猴和胖子和你一起去麽?」


    趙中選搖頭,鼓起勇氣說到:「他們不去。大嫂,你能不能,能不能等我迴來?」


    「為什麽要等你迴來?」藍怡問完才猛然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似乎是電視劇和書上常見的橋段。


    「等我迴來,我……」


    「哐當…..」


    一聲響亮的開門聲打斷趙中選的話,藍怡鬆了一口氣。


    正是關鍵時候被打斷,趙中選惱怒的迴頭,想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卻看到周衛極推門出來,兩人交換眼神,在彼此眼中讀出相同的想法。


    「周二伯。」宇兒乖巧地跑過去打招唿,小眼睛冒著星星望著偶像周衛極。


    「媽,媽。」寶寶揮舞著小胳膊也喊道,扭著身子要從驢背上下來,他現在已經將周衛極和大黑馬劃了等號。


    藍怡趕緊把寶寶抱下來,把泥叫叫給他塞進嘴裏,省得這孩子給大老爺們叫「媽」讓她聽著難受:「周二哥,你這是要出門麽?」


    周衛極點頭,摸摸宇兒的腦袋,瞟了趙中選一眼,對藍怡說:「弟妹趕緊帶孩子進去吧,宇兒頭上冒汗了,小心著涼。」


    「正打算迴去呢。三…三弟,你還有事麽?」藍怡也不知該如何稱唿趙中選,三哥、三弟似乎都都不妥當,不過他既然叫自己大嫂,自己叫他一聲三弟該是好些。


    趙中選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早就散了,他挫敗地搖搖頭。


    「那我迴去了。」藍怡本想著叮囑他幾句在外注意安全、莫莽撞之類的話語,但是一想自己這樣反而容易讓人誤會,還不如不說。


    藍怡家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又關上,門口剩下兩個男人,一個怒目而視,另一個一臉坦然。


    「周二,咱們有些日子沒踢蹴鞠了,走,敢不敢和小爺去比一場?」


    周衛極正想揍人,聽著這麽好的建議自然不會放過:「好。」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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