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經理,我們一共就申請了三個攤位,您就給我們安排三個天各一方的攤位啊?您覺得這合適麽?”


    林正均神情平靜的看著眼前這位發際線已經快要越過高點的中年人,語氣中帶著一絲疲憊和倦怠,就連質問的詞句,都顯得十分有氣無力和敷衍,但是這種有氣無力和敷衍卻奇妙的帶著一種莫名的壓力,讓中年男子心裏有些不舒服。


    中年男子皺了皺那短小的眉毛,一臉不悅的看向林正均,然後臉色忽地一僵,原本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硬是沒有說出來。


    他是被林正均的眼神給嚇了一跳,發覺到自己的失態,中年人心情變得更糟糕了,他努力的鼓起怒氣,讓自己直麵林正均的雙眼,仔細看去,這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其實並不可怕,可是剛才為啥會被嚇了一跳呢。


    “林先生,你在申請中說明需要連在一起的位置了麽?沒有吧,那麽我們按照實際情況這麽安排又有什麽問題呢?任誰也挑不出我們的毛病吧?”


    “嗬嗬。”


    懶得爭辯的林正均抬起手,中年男子下意識的將自己的身體向後讓了讓,林正均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臉上,用力搓了搓,振奮起已經殘餘不多的精力道:


    “您說得對,是我們考慮不周,那麽現在能不能給我們調換一下呢?我想要靠著拐角的這三個位置,利用好後麵的綠化帶死角,我們可以做個比較大的攤位,如果促銷效果好,我們也會在商場內部租下更大的櫃位,這對雙方來說都是好事,您說呢?”


    林正均的眼睛盯著中年男子,說出的話是商量的意思,但是語氣中卻帶著這就是最終處理結果的堅決和不耐煩,中年人竟然感到有些壓力,下意識的想要避開這雙眼睛的注視。


    “可方案已經公布了啊,你這樣我們很難做的,要是人人都這麽搞,我們的工作就沒法做了。”


    中年男子下意識的退讓了,轉而祭出了推諉大法。


    “何經理,事實上並沒有人人都這麽搞,而且,您開口跟對方協商人家能不給麵子?據我所知,這幾個位置都是外來戶租的吧。”


    何經理心裏一跳,一臉不虞的看著林正均道:


    “你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何經理,大家都是聰明人,我就直說了,促銷不過三天,您靠這幾個位置能掙幾個錢?何況還要大家分,而承擔主要責任的卻是您自己,您不覺得不合理麽?迴過頭來看,作為經理,與其挖公司的牆角,不如給公司貢獻業績,您的業績好了,難道不能升職加薪麽?還是...您覺得冒著被辭退的風險占這麽點便宜更劃算一些?”


    中年男子眼神不善的看著林正均,心思快速的轉動著。


    林正均一臉淡漠,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完全不相關的陌生人,這種冷漠的眼神,讓中年男子心中生出一絲恐懼,他不得不相信,林正均並非虛言恫嚇而是真的會掀桌子的,雖然他可能並沒有任何證據,一切都隻是瞎猜而已,可為了這麽點破事,繼續剛下去好像真的不值得啊。


    林正均不等中年男子想明白,繼續開口道:


    “何經理,我也是打工的,跟您沒有任何私人恩怨,但我想吧,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您說對吧?”


    中年男子想了想,忽然嗬嗬一笑道:


    “小林你可真會說,行吧,那我幫你協調一下,不論行不行明天我給你個結果,這總可以了吧?”


    林正均努力的擠出一個笑容,不過在中年男子的眼裏,這個笑容顯得有些冷。


    “那就謝謝何經理了,我會跟上司報告的,我們公司也不是不懂規矩的,真的,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啊。”


    中年男子笑嗬嗬的目送林正均離開,臉上的笑容迅速的收斂,看向林正均背影的眼神有些忌憚又有些欣賞,看不出,這個以往覺得很不起眼的年輕人,竟然還有這麽淩厲的手腕,做一個辦事員好像有些屈才了。


    不過這事跟中年男子有啥關係呢,中年男子無趣的撇了撇嘴,掏出電話聯係那幾個別人介紹來的租戶調換攤位。


    ......


    坐在隆盛廣場邊的市民公園的一張椅子上,仰頭眯著眼睛看了看樹葉縫隙中灑落的陽光,還有透藍的天空,林正均無奈的歎了口氣,拿起放在長椅上的蘭牛飲料喝了一大口,酸酸甜甜的口感還不錯,不過,卻沒感覺到廣告中那種澎湃的生命動力。


    林正均其實一點都不困,隻是累,不是身體上的累,而是心累。


    剛才與何經理的交涉風格之所以與平時截然不同,在林正均看來,不過是因為自己內心萬分煩躁,想要盡快的結束公事以便找個沒人的地方安靜的思索休息,至於出人意料的良好效果林正均沒有心情去分析總結。


    事實上如果他此刻能總結分析一下,就會發現這次交涉如此順利,是因為心態的變化,以往他因為怕業務沒做好丟了工作,怕得罪人之後被客戶投訴,怕自己能力有限做錯事...


    怕這怕那自然會導致束手束腳,束手束腳則導致詞義不達、發力不致,事情當然也就不可能做的好,在旁人看來,就會覺得林正均能力平庸,不堪造就。


    而今天林正均因為情緒被昨晚的噩夢所困擾,注意力完全沒在工作上,說話直來直去,言簡意賅直指核心,行事果決淩厲,關鍵處毫不留力,最後收束時又能恩威並施留出餘味,可以說將他自身的真正實力超水平發揮了出來,事情自然也就解決的幹淨利落了。


    隻是此時林正均絲毫沒有意識這種改變對他這麽一個平庸的凡人意味著什麽,他還沉浸在自己的煩惱之中。


    醞釀了好一會兒之後,林正均咬了咬牙,再一次用力閉上了眼睛。


    林正均已經不記得自己迴放了多少次那個夢境,奇怪的是那個夢境的記憶並不像其他的記憶,會隨著迴憶次數增長和時間的延長而變得模糊扭曲,反而每一次迴憶都會得到更多的細節記憶,將整個夢境一次有一次的填補的越發完美。


    這讓林正均有些害怕,也有些期待,更多的則是好奇,雖然他弄不清楚這是為什麽,但是至少能知道這個夢境並不簡單。


    一個能感受到色彩、氣味、溫度以及痛感,並且能深刻的記憶住所有細節的夢,那還能稱之為夢麽?這或許是一個奇怪的世界吧?


    林正均並非研究夢境的學者,也不懂認知心理學的知識,更不懂腦科學,他懂得都是從網上瞎看來的各種似是而非的‘知識’,所以,林正均所謂的思考分析結果,其實完全是瞎雞兒猜的。


    有句話叫做久處芝蘭之室不覺其臭,再恐懼的經曆隻要反反複複的去迴憶和複習,恐懼感就會漸漸的麻木,哪怕被怪物撕咬的恐怖經曆,也終究會變成了尋常之事。


    不知道迴憶了多少次之後,林正均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能從事件中抽離出來,以第三者的視覺平靜的看著畫麵中的自己被怪物生生咬死的血腥過程,心髒甚至毫無波動,依舊平穩的緩緩躍動著,這讓林正均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甚至還能看著無數次重複的可怕畫麵分析一下,如果怪物撲過來的時候自己沒有轉身逃走,而是主動格擋或者反擊,或許不會被怪物一下就咬死,怎麽著也能多支撐個幾秒的。


    說反擊其實太過自誇了,林正均記得很清楚,怪物的力量非常大,大的自己根本沒有反抗之力,當然,也許當時是因為腎上腺素濃度過高,導致了肌肉緊張從而誤判了對方的力量也是有可能的。


    現在想這些其實也沒啥用,難道還能迴到那個奇怪的夢境去試一試,或者嚐試反殺那些怪物麽?


    不過這麽想想,似乎能讓自己的憋屈的心情好一些,林正均難得的自嘲了一下,心情竟然沒有那麽沉重煩悶了,他甚至有些佩服自己,竟然真的戰勝了心中的極度恐懼,自己或許不是一般人吧。


    事實再次證明,麵對才是正確的選擇。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太陽已經走到了天空的另一邊,大廈玻璃的反光正好投射到林正均的臉上,刺眼的光芒讓人眼睛都睜不開。


    林正均勾起嘴角厭惡的罵了一句,將手裏的蘭牛一口喝幹,然後掏出煙盒抽出一支香煙點燃,暢快的吸了一口,讓溫暖的煙霧充斥於身心之中,感覺身心通透。


    “瑪德,幸好隻是一個夢,穿越小說果然都是騙人的,一個普通人丟到未知的環境中肯定隻有死路一條吧。”


    莫名的笑了笑,仿佛卸下了一身重擔的林正均不緊不慢的將一支煙抽完,然後起身,拖著淡淡的影子離開公園迴公司打卡去了。


    ......


    當林正均再一次睜開眼睛,看到熟悉的藍天白雲,哦,今天的白雲比較多,還有熟悉的草木芬芳以及淡淡的腐朽氣息,還有枯榮參半的草莖時,林正均是懵比的。


    這,到底是自己之前噩夢的重現?還是自己又一次的來到了這個奇怪的世界或者夢境呢?


    不是說好了已經麵對慘淡現實,看淡了生死,感悟了生命...好吧,這他麽的能說髒話嘛,好想罵人啊怎麽辦?那些怪物會不會正躲在周圍,等著再一次分食了自己肥美的身體?


    瑟瑟發抖的林正均躺了好一陣,終於緩慢的扭動腦袋,悄悄的伸出手,撥開了阻擋視線的草莖,然後他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臥槽!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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