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雲看得失神,忍不住輕輕笑了出來,勾宇霄的目光掠過眼前人清瘦的臉龐,不住一怔。


    他放下吉他,略有些高高在上的俯視她,勾唇:“你笑什麽?”


    “你確實彈得不錯。不過一想到你上台,我總覺得掌聲會把我的歌聲淹沒……”


    “那不是正好。”


    勾宇霄站起身來,高大的身影遮去了歌雲眼前的光線,他將吉他放好,轉身道:“你的歌還得再練練,現在,該睡覺了。”


    勾宇霄走後,歌雲也迴到了房間。看到窗外透過的月光,她確信了勾宇霄說的,這座別墅的窗戶,能看到最好的風景,可這月色越美,她也覺得分外孤寂。


    難以入眠。


    歌雲起床看向手機的時間,已經快淩晨三點。突然有約綽的樂聲傳入耳中,她打開窗戶,順著越漸皎明的月光看去,通透的天空似有化不開的霧氣,朦朧得不真不實。


    樓頂。


    歌雲緩慢打開厚重的木門。


    剛一走入頂層的天台花園,夜裏的涼意便驀然侵襲了全身,她抱著雙臂,一眼便看到歐式圓桌旁的勾宇霄。


    他仰頭不知在看著什麽,高大的身影在偌大的天穹之下,忽然便顯得渺小了起來。


    一身單薄華貴的黑綢睡袍,微微敞開的胸膛。他在吹著一隻精致的口琴,樂聲悠揚婉轉,可在孤寂的深夜中,平添深寂蕭索。


    歌雲慢慢走了過去,樂聲戛然而止。


    勾宇霄似乎對她的到來並不意外,打開桌上的紅酒塞,取出一隻高腳杯,倒入半杯紅色的液體,晃一晃,抬手向她遞去。


    歌雲本想拒絕,可不知為何卻鬼使神差的接下,並一口喝了下去,放下之後,勾宇霄又給她添滿。才低聲道:“睡不著?”


    “是被你吵醒的。”歌雲違心的說道,“大晚上在這裏吹口琴,勾先生還真是閑情逸致。”


    “我的口琴很安靜,不是麽?”勾宇霄神情顯得有些悠遠,一直看著遠處的天際。


    歌雲也不由順著他的眼光望去。


    頂樓的風景絕佳,天穹如墨,星光璀璨,一望無垠的廣闊,讓人心曠神怡。隻不過,卻涼意襲人,也分外清冷。


    “這麽晚不睡,你在想什麽?”勾宇霄忽然起身,安靜的神沒了白天裏的張狂味道,到顯得孤清而又溫和。


    歌雲看向勾宇霄手中握住的口琴,微微莞爾,“我在想勾先生在幹嘛,為什麽晚上也不睡覺,要在頂樓看風景?”


    “當然是因為這裏風景好。”


    “……”


    “也因為,睡不著。”勾宇霄輕聲慢語。


    歌雲眯眸:“勾先生也會有睡不著的時候嗎?不是說演員都很忙,美容覺都是爭分奪秒的,難道影帝很例外?”


    勾宇霄知道歌雲在嘲弄自己,眼光輕邪,微笑道:“因為家裏多了一個人,怎麽想都覺得欲壑難填。”


    “……”歌雲陡然語噎,漲紅了臉。


    半晌,看到勾宇霄眼裏閃過的狡黠,才知道自己被愚弄了,轉身就要走,卻又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陪我一會兒。”勾宇霄的聲音低沉而又沙啞,一時之間讓歌雲心髒突然抽痛了一下。


    曾幾何時,也有人說過類似的話。


    她沒有掙紮,勾宇霄放開了她的手腕。歌雲轉頭,隻見勾宇霄轉身走到天台的邊緣,一個撐臂,跳躍而下!


    “勾宇霄!”歌雲驚唿一聲,一個恍神,差點以為那個人就要掉下去。但迴神才發現,他隻不過是翻過圍欄坐在了沿邊。


    勾宇霄迴頭,報以邪魅一笑:“你很擔心我嗎?”


    歌雲心髒突突地跳了幾下後,半晌,她才走過去,白一眼勾宇霄,“勾先生覺得這樣戲弄我,很好玩嗎?”


    “不是戲弄你。”勾宇霄低聲。


    歌雲站在他的身後,“勾先生這樣會著涼的,還是趕緊去睡吧。”


    “勾先生……”勾宇霄輕笑一聲,“剛剛你不是叫我勾宇霄嗎,為什麽要這麽疏離。”


    “我們很熟嗎,勾先生?”歌雲不知為何,聽到勾宇霄有些低落的話,卻置氣似的想要和他對立。帶著一絲報複性的快感。


    “勾宇霄,這個名字真的很遙遠,我已經很久沒有聽人叫過了。所有人都是勾少。勾先生。勾影帝。這樣的叫我。他們對我恭敬有禮,十分尊重,可我,一點也不覺得開心。“


    “很多人巴不得成為勾先生這樣的人,勾先生恐怕隻是壓力太大了吧?”


    勾宇霄並不在意歌雲的態度,輕聲一笑:“巴不得嗎?你了解那些對我恭恭敬敬的人,背地裏對我的看法嗎?你不了解世人,我在世人麵前享受的越多,我便會成為他們眼中越討厭的人。”


    “……”歌雲不可置否。


    “勾先生,就這麽在乎別人的看法嗎?雖然表麵上一點都不屑一顧,可是你心裏卻很在意……這樣的勾先生,真的很像是個不成熟的小孩子。”


    勾宇霄噙起笑意,仰頭看著星空,“如果能做個小孩子,倒還真的不錯。”


    “你本來就是小孩子。”歌雲道,“我有個朋友跟你有些相似,但是他卻不是小孩子。”


    “哦?你那位朋友,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歌雲眸光諱莫,輕輕爍動了幾下,才雲淡風輕的開口:“他是個很沉穩又很深沉的人,心思縝密,精於算計,頭腦很好,手段也很多。但他像你一樣,也是一個孤獨住在大房子裏的,所有人眼中的成功者。看上去他似乎很傲慢,但實際上他卻一點也不自信,不堅強。他對待感情很嚴苛,幾乎自虐,但是卻十分的吸引人。


    他在某些地方和勾先生一樣,比如……“


    “比如高處不勝寒的孤寂……”


    勾宇霄眼色一深,輕輕狹起:“孤寂……”


    “隻是他一點也不在乎外人的看法,哪怕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壞人也無所謂,他隻在乎……”


    歌雲的話說到一半,突然說不下去了。


    勾宇霄盯著身側的人,見她頷首不言,也不再詢問,隻輕笑了笑:“你說的是李顧聿。對嗎?”


    “……”


    “他真的讓你這樣忘不了嗎?”


    “……”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起他的時候,滔滔不絕,且……”勾宇霄頓了一下,又道:“滿臉幸福。”


    “我沒有……”


    勾宇霄勾唇:“我有點羨慕李顧聿了,因為看到你,我覺得很幸福,好像可以感受到被人理解和愛慕的味道。”


    “勾先生這麽優秀,一定會被很多優秀的人理解,和愛慕。根本不用羨慕任何人。”


    “可是我不懂……”勾宇霄打斷歌雲,“我不懂為什麽會有讓人不顧一切的感情,人,本來不就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嗎?他如果真的不在乎外界的看法,為什麽會娶別人,而不是你。你為什麽直到現在還會說出這樣維護他的話來……”


    “我沒有維護他。”歌雲立即反駁,可是即便聲音再堅決,在她自己聽來,也是分外的蒼白無力。


    勾宇霄嘴角浮出難以察覺的一笑,沒有說話。


    歌雲忽然覺得身邊人其實也並不是那麽幼稚,猶豫了一下,她緩慢的坐在了他的身側。


    “勾先生難道這麽久都是一個人住?”


    勾宇霄點點頭。


    “不管是在國外的那些年,還是迴國住,我都是一個人。”


    “那你的父母呢?”歌雲脫口,又問了一遍這個問題。問完後,她才想起來,之前勾宇霄好像對這個問題十分避諱。


    “對不起,我是不是不該問……”


    “他們,在我八歲的時候已經不在了。”勾宇霄的聲音沒有任何異常,表情也十分平靜,他徐徐道:“我出生在一個非常闊綽的家裏,我的家很大很大,我知道我的父母,非常非常的有錢……”


    “就像是你現在一樣嗎?”歌雲不由問道。


    勾宇霄微微一笑:“他們比我厲害多了。我的家族可以說是集財富和名望於一身。但是自從我出生之後,父母的身體就開始不好了,小時候的我不知道,一直顧著自己,從沒有關心過家人,直到他們永遠離開了,我才忽然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麽……”


    “像是老天對我不懂事的懲罰,所有人都說我是家族的克星,是因為我,爸媽才會死去。可我知道不是,我也知道,我必須提前肩負起自己的責任。所以從八歲起,我就成為了一個獨立而又傲慢的人。我要做的事情隻有一件……”


    “那就是,讓所有人都尊敬我,怕我。讓我的家族因為我而不受欺負,不至衰落。直至現在,我可以說,並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歌雲聽著勾宇霄用貌似平常的口吻說出的話,心裏卻忽然間波瀾起伏,也許是感同身受,又或者是太過理解,她眼眶不覺紅了,心中十分酸楚。


    “八歲起就一個人,你會覺得孤獨嗎?”


    “不會。我沒有時間孤獨,就像我連朋友都沒有,是因為我沒有時間去交。”勾宇霄還是淡淡說道:“從八歲起,我就有明確的目標,我要學習各種各樣的東西,我要讓我們家族的人繼續如常生活下去,我肩上的擔子很重,重到隻要有空閑,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好好睡一個覺。所以現在有空閑了,我要抓緊時間享受,看最美的風景,住最舒適的臥房……”


    “這樣,你就會覺得滿足嗎?”歌雲微微顫聲。


    “滿足啊。為什麽不滿足,我做到了我一直以來想要做的事情,沒有人再指指點點說我是克星,是家族敗類。所有人都依靠著我,我當然,覺得滿足……”


    不知為何,勾宇霄的話明明聽上去十分輕鬆,可她的心裏,卻變得越來越沉重。


    忽然便對這個溝通困難的大影帝有了新的認識和看法。


    歌雲抿唇,“你真的很堅強,所以,我想收迴我剛剛說的話。”


    “什麽?”


    “你不是一個孩子,你是個真正的男人。”


    勾宇霄忽然笑了,修長的手指禁不住伸到了身側人的臉頰,輕輕摸住她冰涼的鼻尖,歌雲眼瞳微微擴散,映出了勾宇霄輕柔明媚的笑意。


    不含任何的攻擊性,不帶任何的防禦和偽裝,隻是一個倔強少年該有的、積極明朗的表情。


    “謝謝。”勾宇霄收迴自己的手,一本正經的說道。


    歌雲不由覺得好笑,“你明明是囂張狂妄的勾少,說這種話可不符合身份。”


    “是麽?”勾宇霄不以為意的挑眉,看向遠處的星光。


    “你喜歡看星星?”


    他輕輕“恩”了一聲。


    “真是想不到……”歌雲輕聲,“想不到你的內心也這樣細膩。”


    “細膩?”


    歌雲點頭,“你肩上有你們家族的重擔,在外人麵前又是個十足冷酷的成功人士,所以你平時都應該忙著殺伐果斷,忙著想工作。而且你又沒有朋友,哪裏有那麽多的空閑去看星星,還不是因為你內心深處,一直都藏著豐富的情感,你會感知到你自己的柔軟……”


    歌雲忘情的說著,卻沒發現身側人的目光一直停駐在自己的臉上。


    歌雲說了一會兒,又轉頭看向勾宇霄,發現他盯著自己看,不覺笑了,“你這麽看著我,真的是喜歡我嗎?可是喜歡一個人,哪裏隻是憑第一感覺這麽簡單。既然你沒有朋友,我們可以做朋友。感謝你幫了我,也希望有一天我能幫到你,雖然我和你比起來,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但是再弱小的人,也有她自己的力量,不是嗎?”


    說完,歌雲向勾宇霄伸出了手。


    勾宇霄愣了愣,輕輕的握住了歌雲,但臉上的神色卻忽然一變,似乎有話要說。


    “歌雲……”


    “恩?”


    勾宇霄欲言又止的看著歌雲,半晌才道:“沒什麽。”


    歌雲微微一笑,看向天空,“你買的別墅還真的很不一樣,風景很好,就像……”


    就像是她和李顧聿在一起的時候,不過看到什麽樣的風景,都像是人世間最美。


    真的很享受。


    “歌雲。你說過,那個男人騙過你,所以你不相信愛情。”


    歌雲怔住,眼色一黯,輕輕“恩”了一聲,似乎不想提及這個話題。


    “那你……會相信我嗎?”勾宇霄說完,立即又補充道:“我是想說,作為朋友。”


    “為什麽不相信呢?你對我這麽坦誠,我也應該對你真誠。何況你何必欺騙我這樣的人呢?”歌雲笑眯眯的看向勾宇霄。說完便站起來,“不早了,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做,我有點困了,勾先生也應該睡了。”


    “歌雲……”勾宇霄支吾道:“我……其實我這次迴來,還有一個目的。”


    “什麽?”


    “我……我不知道能不能跟你說,其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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