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裏人深邃的眉眼緩慢漾出一絲波動。


    擋風玻璃前,一個身著淡黃色長款寬毛衣的女人匆匆跑下了樓,迎著路燈的光,朝他車前快步而來。


    卷曲的長發幾乎要將下半張臉擋住,她雙手抱在胸前,緊攥著什麽東西。


    “篤篤——”歌雲敲了敲車窗。


    刷,李顧聿將車窗搖下,一言不發的看向歌雲按在胸口裏的灰色錢夾。眉心不禁揉起。


    他的東西從來都沒人碰過,乍一看這女人竟將其蹂躪至此,總覺得有些不適。


    也罷,反正這錢夾也不會再是他的東西。


    “你的錢夾。”歌雲訕訕笑了一下,卻遲遲沒將攥著錢夾的手伸出,直到被車裏人看得渾身生寒,才艱難道,“隻花了一點點。”


    “……”


    “等我發了工資就還你。”歌雲見對方臉色不好,又補充一句。


    其實她也不是貪錢的人,當時是氣急了才會要他錢夾,後來想想,也覺得不妥。


    不過誰叫他接二連三的惹她呢?


    還以為有錢人大方,沒想到還會要迴去,早知道死也不會答應孟夢萌那個吃貨的要求,請什麽大餐。


    李顧聿將眼光斂起,半晌才低低道,“我隻要錢夾。”


    歌雲愣了愣,這話的意思是,錢不要了嗎?難道……這錢夾更值錢?


    還是說,其實這隻是個故意見她的借口。


    下樓之前,孟夢萌就興奮道,看吧,我說的沒錯吧,他果然喜歡你。


    這麽越想,歌雲也鬼使神差的信了。不喜歡,怎麽會特地找到她的電話,還有地址,隻為一個小小錢夾,說不過去吧。


    見這女人不知在走什麽神,李顧聿索性伸出手,一把取走了她手中的錢夾。


    歌雲一驚,車窗內的人已經將錢夾打開,看也不看就將錢盡數掏出,又遞了出來。


    她來不及反應,隻盯著那隻好看的手,手裏就多了一疊厚鈔。


    車窗搖上,再次揚塵而去。


    待車走出不遠,歌雲才猛地反應過來,自家樓上還有那麽多雙眼睛盯著,孟夢萌也明明告訴她無論如何也要多留一會兒,可一見到這男人,她就生畏到連自己都鄙視自己。


    她攥著手裏的錢,一陣說不出的憋屈。


    如果老天再給她一次機會,她就是豁了這張臉皮,也不會就這麽放他走!


    “上啊,上啊!”樓上的孟夢萌已經快要喊得虛脫。


    眼看著兩人好不容易隔著車窗對上了,本以為再怎麽,李顧聿也會下車和歌雲卿卿我我一番,沒想到三分鍾不到,人影都沒露一下,車就開走了。


    不過歌雲租住在三十樓,根本聽不見。


    見到這耐人尋味的一幕,朱莉倒十分幸災樂禍,“看樣子兩個人的關係也沒那麽好嘛。”


    “你懂什麽?愛得深責得切,我們家李大校長是傲嬌,傲嬌!”孟夢萌恨鐵不成鋼,氣憤一轉,真恨不能掐住朱莉的脖子搖一搖。


    “你是腦殘言情劇看多了嗎?”


    突然,葉茉驚聲,“快看!”


    隻聽“嗞”一聲刹車,已經開走的車子又折迴了歌雲麵前。


    歌雲一喜,但衝到車窗前才發現,她根本不知要對他說什麽。


    雖然她也覺得孟夢萌說的對,反正說的謊收不迴,還不如假戲真做,但追男人,她可半點經驗都沒有。


    李顧聿還未及開口,就見她幾乎貼上了窗子。


    “那個,要不上去喝杯茶?”歌雲道。


    比起羞澀,她這話說的更符合生硬。


    “照片。”


    “啊?”歌雲一頭霧水的看著他,大腦似乎迴旋不過來,在還沒完全理解對方意思的情況下,又愣愣道,“啊對,我家有人站不下,還是出去喝茶吧。”


    李顧聿瞥她一眼,從根本不在意她的話到起了一絲微妙的不耐煩。


    “不過我得團購,身上沒錢了……”


    他蹙眉,目光幽邃的看著她自說自話的低下頭,已經開始翻起手機。


    “……”


    半天過去了。


    一向自恃耐心絕佳的李顧聿內心也在甘拜下風。


    他微微輕息,重了重聲,“照片給我。”


    “誒,等等,你愛喝奶茶嗎?”歌雲頭也不抬,完全沉浸在是咖啡店氣氛好,還是奶茶比較符合自己口味的選擇中。


    李顧聿,“……”


    “這個有點貴啊……”


    李顧聿喉結動了動,嘴角輕抿。如果歌雲熟悉他就會知道,這是他心裏陰鬱黑化前的征兆。


    但本著為人師表不宜跟無知女計較的態度,他還是選擇隻伸出手,去奪她的手機。


    可抬手出車窗的一瞬,角度正對的卻是歌雲低埋的頭。


    路燈昏黃的光影浮動在她染成深橙的發間,竟有種朦朧如畫的視感。


    畫中人寬鬆的毛衣輕裹,暖色的光融在纖細的周身,長而卷曲的發懶散披蓋下來,半露出白瓷一般的娃娃臉。


    像是暈染的油畫,盡管看的不太澈切,但依稀可見從輪廓間透出的美感。


    眉眼神秀,紅唇嬌豔,仿佛是惹人心愛的櫥窗玩具。


    可愛、柔軟、舒適,帶著暖人笑意的那種。


    這樣的眼前人,讓他突然聯想起來某個熟悉的場景。


    遲疑間,手鬼使神差的落了下去,輕柔的像是一陣風卷下一片落葉。


    歌雲一怔,抬眸的瞬間,不僅看到車內人伸出手撫摸了自己頭頂,更捕捉到了那罕見的一分神情。


    她詫異至極的望著李顧聿,那張除了漠然和陰鬱幾乎沒有別種表情的臉上,即使有笑也大都是嘲笑、冷笑、詭異或滲死人不償命的笑。


    可現在,他的嘴角,卻隻含了月牙邊角般、淺淡的、溫然的、妙不可言又似幻似夢的笑。


    籠了路燈在夜晚冷空氣裏的清輝,忽然令人心動。


    但那一瞬又快的像流星,一眼即逝,讓她愕然間不禁懷疑,他是否真笑了“那麽”一下。


    “你……”李顧聿嘴角下壓,淡然的眉目裏流出一輝清光。


    歌雲臉色一紅,立刻打了雞血般站直道,“沒、沒關係,我並不是那種介意別人摸頭的……”


    “你頭上有隻蟲子。”


    “啊?”歌雲呆呆盯著那雙隻要微微冷一點就是懸冰寒淵、驚濤駭浪的深眸。


    李顧聿長指重重彈了一下她的頭頂,漠聲重複一遍,“是的。一隻很大的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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