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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靖北第一次思索起“什麽是愛”、“愛與不愛”、“有多愛”這個問題,是在蕭寶寶兩歲那年。


    這一年因為慕輕晚五十整壽,威遠侯府辦了一場極為熱鬧的壽宴,慕輕晚原本是喜靜的,但人上了年紀本就會更喜歡熱鬧,所以對於鳳鳴祥和於氏的好意,她倒也沒有拒絕。


    作為女兒女婿的鳳止歌與蕭靖北,自然也領上閨女迴了侯府賀壽。


    就在壽宴中途,蕭寶寶在鳳止歌懷裏睡著了,而鳳止歌又正與慕家幾位舅母說著話不好隨意走開,於是就由蕭靖北把蕭寶寶送迴鳳止歌成親之前所住的流雲閣。


    在半路上,蕭靖北看到了正與慕輕晚說話的,他的正牌嶽父鳳麟。


    與鳳止歌成親十幾年,但除了當初成親時匆匆見過鳳麟一麵,算起來這還是他第二次見到鳳麟。


    與當初成親時的匆匆一瞥相比,如今的鳳麟無疑蒼老了許多,兩鬢更是早早的染上雪色,許是常年住在佛寺裏,他的一雙眼裏倒是透出些寧和來。


    不過,這些寧和,在他與慕輕晚之間越來越激動的談話之中漸漸消失無蹤。


    慕輕晚與鳳麟之間的糾葛,鳳止歌從來沒有刻意瞞著,所以蕭靖北雖然不能說非常清楚,但也知道個大概。


    知道此中內情,又眼看嶽父嶽母神色之間有異,蕭靖北當然不會這宋一頭撞上去,為了不讓嶽父嶽母看到他的存在而尷尬,他還特意往隱蔽處躲了躲。


    雖然距離隔得不近,但因為自幼習武的關係,哪怕蕭靖北並沒有特意去聽慕輕晚兩人說話,他們談話的內容還是被他一字不漏的聽進了耳中。


    “阿婉,十幾年了,難道你認為我得到的懲罰還不夠嗎?”


    “阿晚,你看看我們,我們都已經老了,還有幾個十幾年”


    “阿晚,我在皇覺寺裏日夜懺悔,隻是想讓你原諒我而已”


    蕭靖北能感覺到鳳麟話中隱含的悲涼與悔痛。


    十幾年的清苦生活,隻為求一人的一聲原諒,蕭靖北本以為慕輕晚會在心軟之下原諒鳳麟的,但出乎他的意料,慕輕晚雖然麵上確實有動容,最終卻仍輕輕搖了搖頭。


    直到這本該是世間最親近的兩人漸行漸遠,蕭靖北都仍記得鳳麟那雙黯然無光的眼。


    從聽完這段談話,蕭靖北就一直在迴想他與鳳止歌相識這麽多年的點滴。


    與慕輕晚和鳳麟之間那段有著無數恩怨情仇的過往不同,他與鳳止歌相識於湖州城裏的一次暗殺,那時倒在血泊裏的他,看著當時還是甚至隻能算個孩子的鳳止歌一步一步踏著血跡朝他走來,蓮步輕移間裙裾上便盛開了朵朵血色的花。


    那樣的場景在許多人看來也許是可怖的,但在蕭靖北心裏,卻是他十幾年人生裏少見的溫暖與陽光。


    明明出身高門,卻隻能被迫遊走於身死邊緣,這樣的日子蕭靖北過了近二十年,躺在病床上對任何事都一無所知的父親,還有那時刻恨不得讓他去死的周語然,他們當然教不會蕭靖北什麽是愛。


    但,蕭靖北從來不懷疑,自己是愛著鳳止歌的。


    哪怕,他對****的所知,其實幾乎都來自於兩名至交好友偶爾那他們自己也許都有些心虛的“言傳身教”,但,將一個人放在心裏最重要的位置,心中便有再多的戾氣,隻要看到她一個淡淡的微笑,都仿佛看到了佛前蓮花的綻放。


    如果這樣不叫愛,那他不知道什麽才算是愛。


    所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蕭靖北覺得自己大抵便是如此了。


    他不懷疑自己的心意,但是,鳳止歌呢?


    細思他認識鳳止歌以來兩人相處的情景,他似乎從來沒有在鳳止歌身上看到過聞越所說的“陷入愛河”的女子的表現。


    什麽羞澀,嬌羞,脈脈含情


    等等,別說沒從鳳止歌身上看到,便是蕭靖北自己,也無法想象當鳳止歌臉上流露出這些情緒。


    那麽,鳳止歌愛他嗎?


    雖然蕭靖北很想給自己一個肯定的答案,但他真的不能確定。


    他與鳳止歌雖然成親多年,可他們之間好像從來沒有別的夫妻那從陌生到熟悉的過程,似乎打從一成親,他們過的就是類似於老夫老妻的生活,從一開始,鳳止歌待他就是同一個態度,看不出來特別親近,也絕不疏離。


    若說愛,鳳止歌每次見到他時從沒有別的女子見到愛人那樣的反應,可若說不愛


    以蕭靖北對鳳止歌的了解,她從來都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人,無論是為了何種理由,她當初若是不想嫁給他,就絕不會與他成親,她這些年若是不想與他一起生活,就絕不會與他過了這麽多年,還為他生兒育女。


    蕭靖北隻覺心裏仿佛裝了兩個小人兒,不斷的列舉各種事例想要說服對方。


    這一糾結,就是幾個時辰。


    直到壽宴散了,他抱著已經醒來的蕭寶寶與鳳止歌一起坐上馬車迴安國公府,都仍沒能得出一個準確的答案,反倒時不時的偷偷盯著鳳止歌瞧,眼神裏滿是探究。


    這一探究,又是許久。


    直到夜深人靜,恍惚著洗漱了休息,如往常一般將鳳止歌摟在懷裏,蕭靖北原本覺得有些虛的心瞬間就踏實下來了。


    然後,他便為自己這大半天的糾結而失笑。


    他與鳳止歌早就是夫妻,如今來追究這愛與不愛的豈不是矯情嗎,他隻需要知道,鳳止歌是將與他相伴一生的妻子就行了。


    他的止歌,這些年愈發像一隻注定翱翔於高空,誰也無法束縛住的鸞鳳,但隻要她還願意與他相伴,他就隻需要將她放在心底深處,更深處。


    他這一生最幸運的事,就是當初在湖州城於生死危急之機遇見了鳳止歌。


    那仿佛是他生命裏的嶄新篇章,由此,他才開始真正的掌握住了自己的命運,然後有了能讓他心靈皈依的家,有了被他虔誠愛重著的妻子,更有了他們血脈的延續。


    將懷裏溫軟的嬌軀往自己懷裏貼了貼,蕭靖北於黑暗中露出滿足的笑容,無論何時何地,隻要身邊有她的存在,哪怕貧寒,哪怕困頓,他便總能得到安寧。


    她,便是他的安寧。


    身側傳來規律的唿吸聲。


    鳳止歌無聲的微笑。


    她其實知道蕭靖北在想些什麽。


    這一整天,蕭靖北看她時都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成親這麽些年,蕭靖北從來不曾在她麵前隱藏自己的任何想法,他幾乎是將自己如一張白紙般呈現在鳳止歌麵前,讓鳳止歌隻需要一眼,就能望盡他心裏的所有想法。


    對於鳳止歌來說,愛與不愛,這也是一個問題。


    相比自小被迫與死神近距離搏鬥的蕭靖北,鳳止歌見識了更多世間肮髒黑暗的一麵。


    後世的她是個被遺棄街頭的孤兒,所以才會被殺手組織收養了,淪為一個以收割人命為職業的殺手。


    記憶中,似乎自從十六歲起,她的生命裏就隻剩下了任務,所做的一切也都隻為了完成任務。


    為了完成任務,她可以在下水道裏如老鼠一般死守三天三夜,也可以在目標不遠的樓頂架著阻擊槍保持同一個姿勢一動不動五六個小時,她可以扮作風月場所裏以賣笑為生的風塵女子,也可以成為上流社會中令人矚目的名媛貴女


    就連她的清白身子,也是在她十六歲剛開始接任務時,為了接近一個警惕心很強,又有著特殊嗜好的任務目標而主動送上的。


    隻要能完成任務,她可以將她擁有的一切都當作是最鋒利的武器。


    至於貞操,清白。


    她十幾年所受的訓練之中,可從來沒人跟她說這些很重要。


    一直到現在,她都還記得,當她趁著那個任務目標用最兇狠的姿勢貫穿她的身體時,取出藏在嘴裏的刀片割破那人的脖子,那腥紅的血噴了她一頭一臉,那人迎接死亡時麵上竟然還帶著極致的享受。


    生命,就是如此不堪一擊。


    這樣的日子,鳳止歌過了十幾年。


    若不是後來她所在的組織毀於一場大火,她也由此來到了這陌生的時空,說不定她還會繼續做一個不知明天在哪裏的殺手,直到哪一天在任務中死去。


    成為寒素,然後第一次擁有了家人,她那顆冰冷堅硬的心也跟著有了柔軟的一處,她的父兄用十幾年的關懷,教會了她什麽叫做親人。


    若非後來她與趙天南有了婚約,又與他一起四處征戰,也許她會一直呆在寒家,直到她漸漸老去。


    其實後來當她真的把天下踩在腳下時,倒覺得若真一輩子呆在寒家,倒也是不錯。


    再然後,她還未真正成為皇後,便因一杯毒酒而早早成為那宮廷深處的一縷亡魂,再睜眼時,已是又一段人生。


    與蕭靖北相遇,並救下他,對當時的鳳止歌來說都隻是一時興起,卻沒想到,當初倒在血泊裏被她救下的少年,會在後來成為她的丈夫。


    丈夫,對鳳止歌來說,這無疑是個很新奇的詞。


    在這之前,她從未想過她也會有真正嫁人的那一天。


    就算是當初與趙天南,哪怕她的名字都被記入了皇家玉牒,她也從沒認為那是她嫁人了,最多隻當她與趙天南搭夥過日子而已。


    畢竟,當時的她與趙天南,經過十幾年的相處,彼此都算得上是熟悉了。


    與蕭靖北的婚事雖然是趙天南這個皇帝指婚的,但如果鳳止歌當時不想要這門親事,她不隻有一種辦法可以拒絕,可不知為何,她那時竟沒想過要拒絕,甚至還有種“和蕭靖北一起過日子也算不錯”的奇特想法。


    因為什麽呢?


    因為蕭靖北那雙平時總是泛著霜色的眼,在看向她時有種讓人心疼的暖意?


    還是因為他總是將她放在比他自己都要重要的位置,像相信自己一樣信任著她?


    鳳止歌無法給出答案。


    但她以為,時間能讓人知曉所有的答案,隻要她一直往前走,總會有知道的那一天。


    她就是在這樣的心態之下與蕭靖北成親的。


    事實證明,鳳止歌的眼光還算不錯,在這樣三妻四妾天經地義、就連普通百姓有兩個錢也會尋思著娶房小妾的年代,出身勳貴之家,竟然能守著正室不作他想的蕭靖北,簡直是讓人側目。


    當然了,若蕭靖北真的有那坐享齊人之福的想法,鳳止歌自會叫他知道見異思遷的代價。


    成親這些年,蕭靖北能記得她每個月來癸水的時間,會一次不拉的提前幾天就提醒李嬤嬤,讓她隨時備著紅糖水。


    他將她的所有親人視為自己的親人,像孝順親父一般孝順著寒老爺子和慕輕晚。


    她懷著蕭寶寶時,整整十個月,他不假手他人,親自照應著她的起居,淨麵洗腳,穿衣用膳,無不照顧得仔細周到。


    十個月的孕期,到她生下蕭寶寶時,她胖了許多,但蕭靖北則瘦了一圈。


    這個男人從來不會說甜言蜜語,但他會用行動將心裏所有的愛意都表達出來。


    哪怕是在寒老爺子這等當初其實並不讚同這門親事的人眼中,鳳止歌也是被蕭靖北捧在手心裏寵著的。


    從前的鳳止歌從來都以為自己是不需要被人寵的,不管將她放在哪裏,哪怕什麽都沒有,她也能憑著自己的堅韌好好的活下來,而非像溫室裏的花朵一般,一旦接觸到外麵的陽光雨露,便會立時枯萎失去生機,但被蕭靖北這樣寵著寵著,竟也漸漸的習慣起來。


    與此同時,她能感到自己心裏因此而漸漸有了溫度。


    迴首從前,雖然確實已經隔了兩世,但鳳止歌仍有種自己似乎變了個人的感覺。


    不過,變就變了吧。


    比起從前,她也更喜歡如今這在蕭靖北身邊會真正感到安心的自己。


    此心安處是吾鄉。


    她以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


    如果這種感覺便是人們所說的愛,那鳳止歌想,雖然她的感情來得輕且淺,但她大抵也是愛著蕭靖北的吧。


    不過,她會告訴蕭靖北嗎?


    當然不會。


    也許,到他們都白發蒼蒼,當他們滿臉皺紋,那時,他們依偎在一起細數往事時,她才會告訴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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