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的路有很多條,常芸卻偏偏選了最難的那一條。


    要成為巫女極難,尤其是對於一個最底層的平民而言。要知道,巫女這樣的存在,別說在他們這個村裏見不到一個,就算在清雲鎮上,也是屈指可數。


    「但,也並不是說完全沒有辦法。」那天清晨,陸巡坐在樹下,看著挺直了身板坐在他麵前的少女。


    微風習習,撩起絲絲髮絲。常芸偏了頭,神情十分專注。


    「平民不比巫族世家,要想成巫,隻能通過參加一年一次的靈會。」陸巡以樹枝為筆,在泥地上寫下這兩個字。


    常芸咬牙,不發一語。


    陸巡看在眼裏,不著痕跡地嘆了一口氣。以前那個愛笑的少女仿佛已經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眼神執拗的小獸,仿佛隻要達不成目的,她就會拉著敵人和自己一同赴死。


    「說到靈會,」他頓了一下,「就要談成為巫女的一個重要條件——巫靈。」


    巫女,可醫疾病,可斷人生,可通陰陽,可測國運。無論是習醫、習斷、習通還是習測的巫女,都必須要有巫靈。


    巫靈對於她們來說,是魂,是根,是一切神力的來源。如果沒有巫靈,那就跟一般的平民別無二致。


    「可是,要怎麽才能擁有巫靈?」


    「巫族世家人人都有巫靈,這是他們血統的延續。但對於平民來說,有沒有巫靈,全憑命定。」陸巡突然笑了一下,


    「而有巫靈的平民,如萬裏挑一,大海尋針。」


    陸巡的這句話,如同一道魔咒,一直在常芸的腦海裏響起。


    常知行一去,診費不僅耗空了家裏的積蓄,之後的生活貼補也沒有了來源,常芸隻能應陸巡的提議,常常摘了陸巡院裏種的一種三角果子,到鎮上去販賣。


    那日她轉過數個街角,穿過叢叢人群,好不容易才到了鎮上西北角的一家醫館。她提著有些老舊的竹籃站在門口,微微皺起了眉頭。


    奇怪,怎麽不見那人?


    陸巡曾囑咐過她,這果子必須交予那人,就算有任何人出錢來買也不能動搖一分。常芸再次環視了一圈稍顯冷清的醫館,暗嘆一聲,轉身欲走。


    「砰!」她撞入一個有些溫熱的懷抱。


    環在懷裏的竹籃因為這突然的外力,裏麵的果子灑了一地。


    常芸皺眉,手上一抖,原本用來罩竹籃的玄布飄然而下,將果子全部籠了起來。


    但還是晚了。


    「咦……」一聲有些壓抑的驚唿,「罪魁禍首」已是慢慢蹲了下來,從玄布下撿起一顆果子來。


    「姑娘,這是,你的?」來人高高揚起了眉毛。


    常芸有些不悅地看著這個男人。這人看上去大約花甲年紀,幹瘦微駝,一撮白慘慘的山羊鬍懸在唇上;一身青色長袍,一手執果,一手攜戥秤,顯然是醫館裏的大夫。


    常芸伸出手:「請還給我。」


    聞言,程墉幾乎是本能地將手中的果子握住,聲音裏的驚異更甚了:「姑娘,這些果子你是從哪裏來的?」


    常芸皺起眉頭,眼珠一轉,問道:「這果子很稀奇?」


    程墉完全沒料到常芸會這樣發問,眸中精光一閃,語氣也放得柔和了許多:「這果子叫紫靈,是一種不甚常見的藥輔。」說到這裏,他將常芸拽到角落,低聲問道:「不知姑娘可有意,將這些果子全部賣予給我?」


    藥輔?不常見?常芸開口問道:「輔什麽?」


    程墉沒有急著迴答,而是將常芸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女孩不過十二三年紀,一身粗布衣服雖然針腳拙劣,但幹淨整潔;一張小臉上五官平平,但勝在一雙黑漆漆的眼珠,仿佛黑珍珠似的閃著光芒。


    但,就算如此,也改不了她隻是一屆平民的事實。


    程墉放下心來,隨意迴道:「這是巫女大人用的一種補品而已。」


    巫女?常芸心跳陡然加速,腦中劈裏啪啦地響著,一個詭譎的念頭已經在她的腦海裏形成。


    她刻意板了神色,說道:「我可以賣給你。但是……這可是我費了大力氣在山上摘的,所以,價錢不能少!」


    程墉撫著鬍鬚笑了起來。「好說,好說!」


    接下來,程墉特意將常芸帶至了一處偏室,對常芸開出的所謂「大價錢」毫無異議,很快就將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塞到了常芸手裏。就連送常芸出藥館,程墉也是溫言細語的。


    但他沒想到的是,常芸很快又折了迴來。


    她在藥館旁邊的小食鋪子一坐就是數個時辰,終於等到頭戴蓑帽的程墉鬼祟地從醫館竄了出來。她咬牙,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常芸本來就長得瘦小,外貌也平淡無奇,一路上謹慎跟蹤,倒也沒有引起程墉的注意。


    程墉一路疾走,漸漸離開人聲嘈雜的集市,來到了鎮郊的一處略顯荒涼的宅邸。


    這宅邸盡管稍顯破敗,但過去的磅礴氣勢依然可見。常芸躲在矮樹後麵,看著程墉敲了門,不過一會兒一個家僕就過來開了門,程墉與之低聲耳語了幾句。家僕頷首,關上了門。


    但程墉還沒走。


    門再打開的時候,出來的竟是一個常芸從未想到的人!


    同樣的白色交襟,下麵是絲質紫色闊腳長袴,黑如玄夜的長髮被同色的絲帶高高束起;盡管眼底是疲憊的青色一片,那雙眼睛仿佛仍然能夠洞曉世間所有罪惡——巫女!


    不是那個巫女!


    是另一個!


    到底是什麽樣的巫女,竟連門都進不得?


    常芸睜大了眼睛,貓著身子,躡手躡腳地來到了石階下,就想一聽清楚。


    程墉將手中的布袋畢恭畢敬地獻給了巫女。巫女睥睨他一眼。


    「……你從哪裏得到的?」巫女的聲音是肅殺的。


    「稟巫女大人,是從……一個平民女子那裏得來的。」程墉的聲音抖得厲害。


    「給我查!」


    「是……是……」程墉忙不迭地點頭。


    「全部,一個不少的,給我弄來!」


    「是……是……」


    「你還有事?」


    「那個,巫女大人,上次說的犬子的事情,能否……」


    「你也知道我現在是什麽處境!等事情解決了,我不會虧待你!」話音剛落,門已是重重地關上了。


    程墉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突然,他警覺地猛然調轉身子,往石階下看去。


    但那裏,已什麽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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