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警察破門而入的時候,大哥正在他那間海景公寓裏穿著睡衣優哉遊哉享用早餐,聽說沐夏被火燒死了,大哥一時之間驚詫不已,但是對於帶自己迴警署接受調查這件事,他反倒表現得十分鎮定。


    大哥自認絕對是清清白白的,他雖然有去找過沐夏的麻煩,但也隻是小小教訓了一下,讓沐夏受了點皮肉之苦,他離開時沐夏可是活得好好兒的,至於後來那場火是怎麽著起來的,就根本和他沒有半點關係了。再者陸家在裏島財雄勢大,作為陸家長子的大哥也向來是橫行無忌的,即便偶爾遇上點小麻煩,通過他老爹陸遠騰的人脈和鈔票總能順利擺平,被帶走時他還算計著下一步要如何在父親麵前揭露小媽的真麵目呢。


    可是很快,大哥發現這次的情況變得不一樣了。壽宴當晚一樁醜聞鬧得人盡皆知,他的震怒顯而易見,事後派人將罪魁禍首沐夏關押進了地下室,也是家裏傭人們全程目睹的。大哥帶人趕去沐夏落腳的小屋這一路上都有道路監控錄像可查,雖然沒人知道那間屋子裏到底發生過什麽,但那把困住沐夏的鎖鏈上有大哥手下的指紋,大哥衣物上也沾染了屬於沐夏的血跡,而最最致命的是,有兩名手下在錄製口供過程中站出來指證了大哥,說是大哥授意他們殺掉沐夏並毀屍滅跡的。


    綜合以上種種,有作案動機,有犯罪時間,有人證,有物證,大哥簡直百口莫辯。一旦罪名成立,等待他的很可能是終身監禁。


    消息傳來,家裏再次亂作了一團,父親又急又氣,險些當場暈厥。小媽則一邊勸慰著,一邊忙不迭招了陸孝嚴迴來商量。她當然不會在意大哥是死是活,更沒那等好心去幫大哥搜集證據洗脫罪名,這種時候隻有把爛攤子一股腦塞給陸孝嚴才是明智之舉,這樣就算最後的結果不盡如人意,也終究怪不到她的頭上了。


    父親一病不起,小媽明哲保身,姐姐還在像條發了狂的漂亮母狗般整日亂吠亂咬著,身為陸家的次子、大哥的弟弟,陸孝嚴當仁不讓攬下了這份責任。裏島司法界人才濟濟,想找個經驗老道、戰果顯赫的辯護律師並不難,想找個看似殫精竭慮卻又能不著痕跡輸掉官司的律師就更容易了。


    那個自以為可以將他拿捏於股掌之中、左右他人生命運的大哥,如今已經淪落成了倒伏於他腳邊的可憐兮兮小螞蟻,隻要他稍稍挪動鞋底,就可以輕易碾死。但他還並不想大哥死得太容易,不好好享受一下敵人垂死掙紮的畫麵,那複仇還有什麽樂趣?


    -


    第二天淩希直到中午才收工,鑽進保姆車的時候,車載小電視正在播放著即時新聞。他整個人往位置上一癱,閉上眼睛安靜休息著,女主播的聲音斷斷續續傳進耳朵:“滕華國際集團主席陸遠騰的長子陸孝誠因涉嫌卷入一起謀殺案件,今天淩晨已經被帶走協助調查,死者沐夏是一名青年歌手,據悉此前與陸家兩位公子都過從甚密,警方目前還沒有給出更多消息,我們也會派人繼續跟進報導……”


    聽到沐夏的名字,淩希猛地睜開眼睛,一度以為是自己太過疲憊產生了幻聽,可屏幕上真真切切顯示著沐夏的照片,那張臉他再熟悉不過。淩希未免有些錯愕,不過是幾場戲的功夫,他身邊就已經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是是非非生生死死竟然比電影劇情還要複雜離奇。聯想到之前陸孝嚴說過的話,那竟然不是隨便說說而已……他開始有些心慌了,沐夏的死和陸孝嚴有沒有關係?如果有,陸孝嚴會不會出事?


    淩希渾身上下翻找起了手機,可找了半天幾個口袋都沒有,這才想起昨晚開拍之前把手機放在後座的背包裏了,等他手忙腳亂爬到後座取出手機,準備打給陸孝嚴的時候,女主播的聲音再次傳來:“說到陸家,最近還有一則消息,聽說滕華國際的二公子陸孝嚴和金鼎唱片的大小姐盛曠即將訂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娛樂界的強強聯合了,這場婚姻雖然不可避免牽扯到生意和利益等諸多因素,但兩人的確算得上是郎才女貌,所以我們也在此提前送上祝福……”


    淩希的手懸在撥號鍵上方,靜止幾秒,又緩緩放下了手機。他也說不清自己此刻到底是怎樣一種心情,對於陸孝嚴,他總是渴望伴隨著失望,抗拒又忍不住被吸引,明明看不真切,卻始終下意識信任和尊崇著。他簡直是比程澈更無可救藥的癮君子,一朝中了陸孝嚴的毒,就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戒掉了。


    等了好半天,車子還是沒有啟動,淩希抬頭一看,原來人高馬大、不苟言笑的金石也在關注著這檔電視節目。或許是音量較小的緣故吧,金石頭頸微微探出,身體前傾著,神情格外專注,整個畫麵看起來有種莫名的滑稽。


    淩希看了一會兒,默默別過臉去,扯過毯子將自己連頭帶身體一起蓋了起來。此刻他眼中所見的金石,又何嚐不是他自己的模樣?隻怕自己比金石還要更可笑些吧……


    -


    難得晚上不安排工作,淩希本打算在家裏好好睡上一覺,補充補充這段日子欠下的睡眠,可是洗過澡躺在床上卻完全沒有半點睡意,他越是努力催眠自己,腦子裏越混亂。程澈,沐夏,陸孝嚴,盛曠,有關的,無關的……一張張臉孔在他眼前你來我往晃悠個不停。


    被逼無奈,他隻好爬起來光著腳跑到廚房,一口氣灌了半瓶洋酒,然後在迴到床上蒙了被子強迫自己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原以為這樣就能成功入睡,誰知迷迷糊糊剛要睡著的時候,又被一陣敲門聲給吵醒了,打開門一看,外頭站著的是陸孝嚴。


    陸孝嚴眉目之間隱約帶著興奮,見了淩希不由分說就把人往外拉:“走,跟我去吃晚飯。”


    對於陸孝嚴來說,淩希從來都是他的私有物品,既然放下了顧慮,那就索性放肆地在一起吧。反正該發生的他們上輩子就已經發生過了,沒有必要再重複一遍那些繁瑣而矯情的過程。


    淩希毫無準備:“我還不想……”


    不等他說出拒絕的理由,陸孝嚴已經自顧自幫他拿過外套披在了肩膀上:“去吃泰國菜怎麽樣?每次總是那些,想想都覺得膩了,我知道一家米其林三星,好像很不錯。”


    淩希嘴巴動了動,可惜插不上話,最後他無奈地歎了口氣,默默跟著陸孝嚴出了家門。其實他也有些話想問陸孝嚴,可又覺得問了也沒有多大意義,因為無論答案是什麽,他終究也隻能遵從自己的內心,將生活一天一天進行下去。


    泰國餐廳的對麵是一家婚紗店,透明的落地櫥窗裏頭,一對新人小夫妻正在試著禮服,新娘的裙擺很大,轉身時不慎自己把自己給纏住了,新郎邊笑邊彎下腰去幫忙拉扯著。擺弄了好一陣,裙子終於恢複正常了,新郎起身之際,新娘飛快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新郎假裝嫌棄地抬手去擦,嘴角卻掩飾不住既羞澀又幸福的笑容,連候在旁邊的導購小姐們也都跟著掩唇笑了起來……如果那兩張臉換成陸孝嚴和盛曠,又會是什麽樣的呢?


    淩希看得有點入神,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餐廳門口,陸孝嚴好心幫他拉開門,他卻沒有注意到,扭頭的功夫“嘭”一聲撞到了門框上。


    陸孝嚴嚇了一跳:“眼睛長那麽大是幹什麽用的!你看什麽呢?”


    “沒看什麽……”淩希傻乎乎揉了一會兒額頭,忽然問陸孝嚴,“盛曠姐……還好吧?”


    陸孝嚴被問得一頭霧水:“盛曠?你應該比我清楚啊,她可是你半個老板。”


    “我是說……”淩希略顯沮喪地抿了抿嘴角,正思量著該如何開口,就見陸孝嚴朝他胡亂擺擺手,飛快朝街對麵跑了過去。


    緊挨那家婚紗店旁邊的甜品屋在搞活動,有人穿著卡通玩偶的服裝在店鋪外麵現場製作著彩虹棉花糖,經過的小孩子無不被吸引,紛紛拉著家長一起圍了上去,販售攤位前很快排起了長龍。


    陸孝嚴在邊上轉悠了兩圈,並沒有按規矩去排隊的打算,他瞅準了一個剛剛幫孩子買好糖果的年輕媽媽,湊上去嘀嘀咕咕不知道說了什麽,說得年輕媽媽連連點頭,然後他從錢包裏掏出一把鈔票,交換了小孩子手裏那盒灑滿金箔的彩虹棉花糖,一路舉著跑了迴來,將盒子往淩希手裏一塞:“拿著吧。”


    淩希傻乎乎看看陸孝嚴,又看看手裏的糖:“這是什麽?”


    陸孝嚴朝他擠擠眼睛:“喜歡吃就吃嘛小朋友,不怕,這家餐廳人少光線又暗,應該不會有人認出你的。”


    原來陸孝嚴以為他之前是看人做棉花糖看得入了神,才會不小心撞到店門的,察覺到這個令人哭笑不得的烏龍,淩希不禁低下頭自嘲地苦笑了一下。這是他幾天來難得的笑容,可惜並不好看。


    -


    陸孝嚴剛打了一場漂亮仗,心情自然大好,整頓飯都吃得胃口大開津津有味。淩希沒有什麽食欲,也沒有開口講話的興致,大多數時間裏他都在捏著筷子望著餐盤裏的食物發呆。


    而陸孝嚴並沒有太在意這些,打從上輩子他們認識開始,淩希始終都是這種一潭死水般的狀態,他早已經習慣了兩人相處時猶如睡著了一般的平靜,從沒感覺到任何不妥。


    吃完飯陸孝嚴去取車,讓淩希先在門口等著自己。淩希站了一會兒,發現外套落在了餐廳裏,趕緊迴去取。在樓梯口,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洗手間出來拐進了包廂,是葉鳴。竟然這麽巧,葉鳴也在同一家餐廳吃飯。


    淩希踟躕了片刻,不知道是否應該過去打個招唿。這段時間以來葉鳴的態度在逐漸產生著變化,邀請他去參加葉藝童的演奏會,送吉他給他,偶爾詢問他的行程,關心他的健康狀況,肯定他在音樂方麵的進步,這些他都有默默看在眼裏,也曾無數次想試著做出一些迴應,可每每話到嘴邊,又總是羞於開口。


    即便有著血緣的維係,時間也會推動人漸行漸遠,很多年過去了,他早已忘了該如何同“父親”相處。淩希深吸幾口氣,暗暗鼓勵著自己,其實很多事隻要成功邁出第一步,往後就會變得很容易,隻要短短的一句“這麽巧”,或者簡單的一聲“hello”,再或者隻是點點頭微笑一下,就足夠了。


    接近包廂門口,淩希不自覺放緩了腳步,他有點緊張,心跳加速,感覺就像即將登上一個陌生的舞台,進行一場結果未知的表演。


    包廂門沒有關嚴,隱隱約約可以聽到一個女人在說話,聲音很好聽:“聽說蔡先生後天就要出國了,不如明晚約他到家裏吃晚餐,童童如果可以跟著他學習,下次比賽一定能拿到更好的成績。”


    說話的是許媛媛,葉鳴的現任妻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淩希的繼母。許媛媛喜歡貓,她養的貓都又貪吃又調皮,在淩希失手害那隻貓掉下樓摔死之前,兩個人一直是相安無事的。淩希記得很清楚,當時也是隔著這樣的一道門,他聽見許媛媛對葉鳴說:“淩希這孩子本質不壞,就是性格太古怪,看他對貓都能下手那麽殘忍,我很擔心童童的安全。”之後沒多久,葉鳴就將淩希送去了鄉下外公家,從此不聞不問,就像退迴一件質量殘次的商品。


    時隔多年,淩希對許媛媛這個人仍舊是充滿抵觸的,連見到也會渾身不舒服。可就在他打算轉身離開之際,葉鳴開口了:“明天不行,我約了私家偵探,談淩薇的事。”


    聽見母親的名字,淩希又站住了,忍不住豎起耳朵偷偷聽著。


    “又是淩薇,她要是想出現幾百年前就出現了,既然不出現,就是根本不想給你找到。”許媛媛的語氣明顯有些不悅,“你最好記得誰才是陪在你身邊一起生活的人,誰才是你老了之後孝敬你照顧你的人,不要本末倒置,把心思花到不相幹的人身上去了。”


    葉鳴急忙換上一副殷勤的語氣哄勸道:“是是是,你是我最最寶貝的老婆,童童是我最最寶貝的兒子,我不也是想讓你們母子生活得更好嘛。不快點搞定淩希他媽媽的事,把淩希哄開心了,怎麽伸手從姓陸的那裏拿錢?你也知道現在唱片業不景氣,想撐起一間公司是很艱難的。”


    淩希眉頭收緊,思維出現了短暫的停擺,他們所說的淩希就是自己吧?那姓陸的是誰?是陸孝嚴嗎?為什麽把自己哄開心了,就可以跟陸孝嚴要錢?那筆錢是用來換取什麽的?


    許媛媛倒沒有真的跟葉鳴置氣:“我當然知道你做一切都是為了我們這個家,我隻是提醒你凡事留個心眼。淩希和姓陸的到底什麽關係?該不會真是同性戀吧?看不出你這個兒子倒是有本事,傍上這麽大一個金主。不過我警告你,記得處處跟他們劃清界限,萬一沾上些髒的臭的,咱們的日子可就不太平了。”


    葉鳴輕聲笑道:“拿錢辦事,逢場作戲,哪裏管得了那麽多。淩薇也好淩希也好,這對母子都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從來不懂安分,大概也是遺傳基因在作祟吧。”


    “現在知道啦?當初還不是你死皮賴臉追求的淩薇嗎?連兒子都生出來了。”雖然是老夫老妻,可談起前任許媛媛的語氣裏難免帶著一絲醋意.


    葉鳴誇張地歎了口氣:“人都有年輕衝動的時候,誰沒摔過幾個跟頭呢。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和淩薇搞在了一起,最失敗的,就是和她搞出了一個兒子。”


    有那麽一刻,淩希頭腦發熱,大力握住門把,幾乎就要衝進去了,可是很快他冷靜下來,默默鬆開手,小心地向後退出了一步,兩步,三步,轉身下樓,穿過大廳,麵無表情地走出了餐廳門口。


    眼前的街道上,行人和車輛川流不息,每個人似乎都有他們各自的目的地。可能有人迴家和妻兒共享天倫,可能有人和朋友三五老友聚會玩樂,可能有人和戀人相約共度一個浪漫之夜……街道對麵是鱗次櫛比的公寓、大廈、商鋪、唐樓,密密麻麻的窗口裏映射著五顏六色的燈光。所謂幸福,大概就是你無論身處何時何地,要去做些什麽,都篤定地知道,在那些燈光裏一定有一盞是為你而亮著的吧。


    淩希在街邊茫然地站了片刻,沒等到陸孝嚴就一個人獨自離開了。走出一段才發現,那盒可笑的彩虹棉花糖還捏在手裏,而原本要迴去取的外套卻完全被遺忘了。


    棉花糖上沾著大量的糖粉,不用嚐也知道一定很甜,糖粉上還點綴著金箔做的小星星,充滿了節日氣氛。


    不知怎麽,淩希腦子裏忽然浮現出了很久之前看過的一檔戶外節目,那個節目告訴觀眾,如果在熱帶雨林裏看到色彩豔麗的蘑菇千萬不要吃,那很可能是有劇毒的,如果在沙漠裏看到綠洲也千萬不要狂奔過去,因為那很可能隻是一片虛幻的海市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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