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孝嚴怎麽也想不到,在他被櫥窗裏那把吉他攪得心煩意亂之前,差不多半小時光景,淩希也曾站在同樣的位置對著樂器行的櫥窗默默注視了很久。


    隻要從附近經過,淩希總會順路繞過來看一眼陪伴了自己三百多天的“老朋友”,並在心裏暗暗期待著“老朋友”不要被人領走——直到自己存夠錢把它接迴家那一天。


    淩希是被打發出來買午餐的,吳老師挑剔配送的餐點不合胃口,指定要吃這條街上某間餐廳的肉醬意粉和凍奶茶,餐後還要搭配新鮮的有機水果沙拉。按說淩希是簽了約做歌手的,替吳老師處理音樂方麵的相關事務都算幫忙而已,工作室裏另有一名叫“寶妹”的女助理負責照顧吳老師衣食住行。不巧今天寶妹被派出去辦事了,臨近中午還遲遲未歸,這跑腿打雜的任務自然就落到了淩希頭上。


    直到淩希拎著大包、小包的湯湯水水返迴工作室,寶妹才滿頭大汗匆匆趕了迴來,一進門就不住解釋說路上叫不到車子耽誤了,還連累淩希額外增加工作很過意不去。淩希對這些小事並不計較,也懶得多費唇舌,隻微微點頭示意了一下,就動手去收拾桌子擺放餐點了。


    餐廳角落裏掛著台小電視機,吳老師不喜歡太安靜的環境,一走進來就隨手調換起了頻道。畫麵不斷跳動著,忽然有個熟悉的麵孔出現在了屏幕上,吳老師饒有興致地放下遙控器,邊吃飯邊看了起來。


    那是一檔帶有親子性質的訪談類節目,嘉賓是吳老師前段時間剛剛偶遇過的音樂人葉鳴和他十五歲的兒子葉藝童。節目中穿插了很多父子相處的畫麵和影像,處處溫馨感人,有父親抱著剛剛出生的兒子不斷親吻,有父親扶著還沒長出牙齒的兒子蹣跚學步,有父親握著兒子的手教他認識琴鍵,還有兒子上台表演前父親躲在幕後悄悄揮拳鼓勵……


    淩希悶聲不響看了一陣,筷子捏在手裏始終沒動。


    葉藝童新近在鋼琴比賽中獲了獎,主持人毫不掩飾對他的青眼相加,一直盛讚他是音樂神童,還大誇葉鳴教子有方。聊起兒子來,葉鳴話裏話外滿是驕傲,他說葉藝童從小就對音樂極其敏感,還沒學會說話就已經會跟著電視機依依呀呀哼唱兒歌了,每次他彈琴的時候,兒子也總會搖搖晃晃走到身邊,跟著旋律手舞足蹈打拍子。麵對著鏡頭,葉鳴很動情地說:“父親應該是種最為強大的存在,就像一座山,可以承載著自己的孩子,讓孩子踩在自己肩膀上去觸摸天上的星星……”


    淩希恍惚記得,自己小時候也有一架迷你版的玩具三角鋼琴,尺寸比台式電腦大不了多少,外殼是塑料的,琴鍵敲下去毫無手感,音幾乎沒有一個是準的,但他很喜歡那個玩具,喜歡到別人碰也不給碰。他學會的第一首曲子是《小星星》,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那時候他還不懂音符是個什麽玩意兒,也沒人手把手教給他對應的琴鍵,隻是聽著聽著,敲著敲著,就發現了個中的奧妙。能用一根指頭演奏出“世界名曲”,這讓還沒有椅子高的小小淩希感覺興奮又驕傲,可惜他沒有炫耀的對象,也沒人稱讚過他是個天才。


    有關童年的記憶大多模糊不清了,隻留下些許零星的片段。被送迴到外公家那年淩希五歲,好像懂了點事,又好像什麽都不懂,對未來的生活他都茫然不知,對遠離城市的一切他都充滿了好奇。外公居住的村屋後頭是片大大的池塘,池塘邊的草叢裏還有青蛙跳來跳去。淩希拎著小水桶和小鏟子在池塘邊挖泥巴挖得太專注,不知不覺天黑了,月亮升起來,沒有風的夜晚水麵平穩得好像鏡子,清清楚楚倒影著整個夜空,星光斑斑點點,仿佛是銀粉散落在水上……淩希以為自己發現了天大的秘密,他一陣風似地跑迴了屋子:“爸爸爸爸,快來看,後院有一片大海,大海裏都是星星……”


    可是送他來的爸爸不見了,屋裏頭隻剩下了外公,外公拉起他的手,笑容親切和藹:“小毛頭,你媽媽一個人跑去外麵玩,迷了路,要很久很久才會迴家,外公一個人好孤單的,你以後就留下來陪著外公好不好?”


    淩希認真思考了一會兒,用力點點頭:“好。”同時笑出了一隻很大很大的酒窩。


    那時他並不認為自己是被拋棄了,所以絲毫不覺得傷心。關於那個改變人生軌跡的夜晚,他隻記得吊燈旁邊圍了很多巨型蚊子,飛來飛去不時撞到人臉上很煩躁,還有冰箱裏取出來的涼茶很苦,要皺著眉頭憋著氣才能喝下去,還有外公的手掌很粗糙,手背上鼓著一條條青筋,像爬滿了蚯蚓似的,還有外公哄他睡覺時唱的老歌很好聽……可惜年月太久,他已經想不起到底是什麽歌了……


    節目結束,吳老師很是感慨:“所以說信什麽佛祖、上帝都沒用,老天才是最不公平的,人從打出生開始就高低有別了。好比老爸是搞音樂的,兒子從小學鋼琴,長大了很可能也是個藝術家。老爸要是個漁夫呢?兒子從小學曬鹹魚、醃蝦醬,長大了頂多是個水產店小老板……”


    寶妹也點頭讚同:“就像我老爸,路邊報攤賣了半輩子的八卦雜誌,別的本事沒有,整天隻知道誰鬧了緋聞、誰吸了大麻、誰遭了鹹豬手,搞得我現在看到很多圈內人都怪怪的。”見淩希之前看電視看得入了神,她忍不住發揮起了從她老爸那裏繼承來的八卦精神,“對了淩希,都沒聽你提過,你爸爸是做什麽的?”


    淩希撇了撇嘴:“我沒爸爸。”


    寶妹很尷尬,後悔不該一時嘴快:“抱歉啊淩希,我不知道……”


    “沒有爸爸一樣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說不定還能做得更好。”淩希神色安然,低下頭大口大口吃著飯。


    菜涼了,味道也不算太好,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的食量。外公說一個人在外麵每頓要吃兩碗飯,以後他都是一個人了,所以每頓都要很努力地吃下兩大碗。不光要好好吃飯,還要好好唱歌,要做最紅的歌手,要拿金曲獎,要去世界各地開巡迴演唱會……希望有一天可以見到媽媽,因為內外公很想念她……


    -


    吃完飯,吳老師拿出行程表翻閱著,他下午要飛去外地參加一個重要活動,但工作排得太滿,還有一段宣傳用的音樂小品沒有完成,他催促著還在塞最後一口飯的寶妹:“去把我昨天讓你整理的幾小段素材調出來。”


    “哦,來了來了。”寶妹趕緊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跑去打開背包翻找起來。


    吳老師看了看表,不免有些急躁:“讓你調素材你去拿包幹什麽?別磨磨蹭蹭了,小姐,再耽誤下去飛機不等人的。”


    寶妹偷眼望向吳老師,怯怯迴道:“是……那個……我電腦中病毒了,所以昨晚把素材都拷貝出來存進u盤了,我明明記得是放在這個包裏的,怎麽找不著了……”她也急得不行,幹脆將背包倒提起來,裏頭東西一股腦全都堆在了桌麵上,挨個翻找著。


    “你說說你到底在搞什麽!簡直添亂!”吳老師聲音瞬間抬高了好幾度,吐沫星子差點噴在淩希臉上。


    淩希對不相幹的事沒什麽興趣,也不想被吳老師的怒火波及到,所以他一直縮在椅子上沒動,並盡量降低著自己的存在感。


    寶妹越急越亂,在背包裏翻找無果,她開始挨個兒打開抽屜把裏頭的零零碎碎都搬了出來,同時緊張地自言自語著:“怎麽迴事,明明放這了啊,難道掉在抽屜裏了……”


    吳老師來迴踱著步子,不斷敲擊著自己的手掌,耐心一點點耗盡:“找到了嗎?還要多少時間?拜托,你是領薪水做事的,能不能認真一點?難道我請你迴來是為了拖後腿的嗎?”


    寶妹把辦公桌上大大小小的抽屜都翻了個遍,已經開始翻找起筆筒、文件夾、紙巾盒這些完全不可能藏有u盤的地點了。她頭發亂蓬蓬披散下來,遮住了半邊臉,但淩希仍舊清楚看到有幾顆眼淚從她下巴處低落,“撲簌撲簌”砸在了桌麵上。估計再找不到的話,她一定會忍不住哭出聲來。


    眼見吳老師怒氣值一點點飆升,就快發作了,淩希自己跟自己糾結半天,還是主動請纓道:“老師,要是急的話你就先過去吧。昨天你說的想法我都記得,知道該怎麽編,不如我幫你弄,稍後再上網傳給你。”


    時間不等人,吳老師也隻好按他說的辦了:“那你盡快,我估計要等到晚飯後才有空,希望別耽誤正經事。”


    吳老師一走,寶妹稍稍鬆了口氣,雙手合十朝淩希不住擺動著:“謝謝你啦淩希,真是太謝謝你了,我還以為這次工作要保不住了呢。”


    淩希其實不太喜歡這種做事稀裏糊塗的態度,但是看寶妹兩眼通紅、擔驚受怕的樣子,怪可憐的,就沒再多說什麽:“快點找吧,我也趕時間。”


    寶妹又將之前的翻找行為重複了幾遍,最後泄氣地癱坐在了椅子上:“完了,完了,肯定是剛才落在出租車上了,我就知道!下車時聽見‘吧嗒’一聲,迴頭看沒看到什麽東西,我也沒多注意,這可怎麽辦啊?”


    “怎麽辦?”淩希難以置信地看著她,“那沒辦法了,你自己打電話跟吳老師解釋吧。”


    眼看禍闖大了,寶妹垂頭喪氣坐了一會兒,忍不住又抽抽搭搭哭了起來,眼淚豆子似地劈裏啪啦往下掉,很快打濕了衣服前襟。她也知道躲是躲不掉的,磨蹭了好一陣,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拿起了手機,打算主動跟吳老師認錯道歉。


    看著她把手機拿起來又放下,放下又拿起來,淩希終究還是拗不過自己的本心:“算了,晚上一起加班吧,我幫你搞定。”


    寶妹抓著紙巾狠狠擤了把鼻涕,垂頭喪氣嘟囔著:“素材都沒了,你幫也幫不的,算了,謝謝你吧。”


    淩希嫌棄地“嘖”了一聲,抬起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額頭:“誰說沒了?都存在這呢。”


    寶妹一時沒反應過來,瞪著眼愣了幾秒鍾,滑稽地破涕為笑:“你都記得住?你聽過就能記住啦?淩希你真是我的偶像!太有本事了!你是個大好人!最大最大的好人!”


    她興奮過度,下意識想去抱淩希的胳膊,被淩希一閃身飛快地躲開了,這時她才想起兩人關係還算不上太熟,轉而撓著頭訕笑道:“要怎麽謝謝你呢?我請你喝下午茶吧?”


    “不喝。”淩希繼續保持著距離。


    寶妹過意不去,總覺得不能白占了淩希便宜:“那你手頭有什麽工作,我來幫你做。”


    “不用。”淩希直接轉身走了。


    他人高腿長,步子邁得又大又快,寶妹在後頭一路小跑追得有些吃力:“要不……要不等發了薪水我選個禮物送你怎麽樣?”


    淩希既不迴答也不看她,隻默默從口袋裏掏出耳機戴在了耳朵上,音樂響起,世界清靜了……


    -


    “璀璨之星”是電視台和幾家演藝公司聯合舉辦的新人大賽,評委中包括了當□□手、知名製作人、造型師、資深dj等多領域人士,並設置了觀眾投票環節,號稱是兼具權威性與人氣度比拚的專業比賽。


    從觀眾的角度看這完全是檔娛樂節目,許多年輕人懷揣夢想而來,通過這個舞台勇敢展示出自己的魅力與才華,進而走上演藝道路,成為一顆顆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事實上類似的比賽背後往往都參雜著各方勢力,固然有人想借此挖掘出一批有潛質、有觀眾緣的新人,但更多的,是想利用機會將自家相中的新人推出去,刷刷知名度,炒作炒作新聞,拓展拓展人氣……


    倒退個十幾二十年,搞音樂的還能玩玩曲高和寡那一套,自詡為酒香不怕巷子深,隻要作品出色就不怕沒人買賬。可現如今是全民娛樂的時代,凡事都要講噱頭、講包裝,麵對大把大把眼花繚亂的選擇對象,誰還有耐心去尋找一張分分鍾被埋沒在芸芸眾生裏的模糊臉孔?做藝人最怕沒人認識,更怕被人遺忘。


    初選的門檻並不高,基本上長相過得去,唱歌不走調,言談舉止正常的都有機會過關。比賽那天陸孝嚴是陪著沐夏一起去的,做戲總要做到底,除了加油打氣之外,他還順便帶沐夏去見了電視台裏一些相熟的朋友,客氣地拜托對方幫忙好好“關照”沐夏。他陸孝嚴本事再不濟,好歹也是陸遠騰的兒子,背靠著諾達一間天華國際,親自過來說話總會有人給三分薄麵。至於能“關照”到哪一步,就看往後的運作和沐夏的造化了。


    說也湊巧,打這主意的不單陸孝嚴一個,還有他上輩子有緣無分的前妻盛曠。盛曠身邊也帶著個陽光帥氣的大男孩,二十幾歲年紀,穿著打扮新潮又時尚,看樣子不是金鼎打算推出的新人,就是近期關注的潛力股,也是找人打招唿通氣來的。


    這時候的盛曠還不認識陸孝嚴,或者說名字應該有聽說過,但沒什麽交集。在陸孝嚴的計劃裏頭盛曠是很重要的一號人物,就算沒有這次偶遇他也準備主動去會一會盛曠了。大家都在一個圈子裏混,相同的朋友自然不會少,所以不等陸孝嚴提出來,已經有人主動為他們做起了介紹。


    跟盛曠說客套話寒暄的時候,陸孝嚴意外發現淩希背著吉他從另一頭的樓梯走了下來。因為身高和比例的關係,淩希走在人群裏總是很顯眼,再加上他獨特的大步走路姿勢,各種熟悉無比的小動作,讓陸孝嚴想無視他都不行,幾乎是餘光一掃就給認出來了。


    淩希顯然也看到了陸孝嚴,他手臂微微抬起一點似乎想打招唿,但是很快眼神瞄到旁邊的盛曠,又把手收了迴去,假裝成一副什麽都沒看到的樣子,就這麽大步走了。


    陸孝嚴一拍腦門,暗暗責怪自己太疏忽大意,竟沒預想到淩希也會被這比賽吸引了過來。私心裏頭他當然不願意淩希攪和進來的,無關乎沐夏,他隻是不想淩希身處於風口浪尖之中,被一些負麵的、晦暗的東西所影響。娛樂圈是個名利場,捧高踩低跟紅頂白,那些走得遠的,哪個不是經曆了一路廝殺,所謂的比賽,前期固然要靠實力、靠天分、靠觀眾緣,但拚到最後,人脈、手段、野心缺一不可。


    他看不得淩希辛苦,舍不得淩希委屈,更不想淩希承受太多的壓力,反正總有一天他會拿下騰華國際,牢牢掌控各種資源,想捧起個淩希還不容易?他更希望淩希永遠都是那個坐在落地魚缸邊賴洋洋抱著吉他自彈自唱的安逸模樣。


    又簡單聊了幾句,陸孝嚴匆匆結束掉和盛曠的談話,開車沿著淩希離開的方向追了出去。好在淩希沒走多遠,陸孝嚴很快發現了他,在後頭連按幾聲喇叭,終於成功叫住了對方。


    迴頭見是陸孝嚴,淩希並沒多少驚訝,他並沒第一時間打招唿,而是透過車窗小心翼翼朝後座瞄著。


    陸孝嚴穩穩將車停在路邊,打開車門問淩希:“看什麽呢?”


    淩希據實答道:“剛才那位女客人。”


    “什麽客人?”陸孝嚴不解挑起眉毛,老半天才終於反應過來淩希指的是什麽,他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哪來的客人?還女客人!真當我是出來賣的了?”


    淩希被兇得一頭霧水:“沒有,我知道你們都是不出台的。”


    “你是蠢嗎?還真是……”髒話湧到嘴邊,又被陸孝嚴給咽了迴去,他實在想不通淩希到底為什麽就深信不疑他是個“少爺”了。難道眼瞎了嗎?就不會看看他的臉?就不會看看他的氣質?就不會看看他戴的手表夠買下幾間牛郎店?歸根究底這麻煩事兒是林廣樂引出來了,看來不狠狠揍林廣樂一頓實在難解心頭之氣。


    生怕自己忍不住罵出難聽的話,陸孝嚴重重唿出口濁氣,耐著性子問淩希:“你今天幹嘛來了?”


    淩希迴答得理直氣壯:“拿冠軍來了。”


    陸孝嚴又沒聽懂:“拿什麽冠軍?這才剛剛開始初賽,哪來的冠軍?”


    淩希胸有成竹地抿抿嘴,酒窩顯得有點兒乖,還有點調皮:“比下去不就有嘍!”


    陸孝嚴深深不解:“拿個冠軍就那麽重要嗎?”


    淩希小雞啄米一樣點著頭:“嗯。”


    再這麽對話下去陸孝嚴隻會覺得自己是個白癡,他果斷一揮手:“聽我的,退出吧,不要把精力放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上。”


    淩希沒說話,隻是很明顯地皺了一下眉頭,眼神裏寫滿了大大的問號。


    陸孝嚴知道淩希是死腦筋,掰著指頭跟他解釋道:“你喜歡音樂,就安安心心做你的音樂,怎麽開心怎麽來,至於出不出名、紅不紅那都不是你應該操心的事,否則要經紀人和公司幹嘛?聽我的話,別跑去蹚比賽的渾水,耐心等兩年,到時候我可以幫你,你想要的都會有,你想不到的也會有,喜歡當冠軍也好,喜歡拿大獎也好,隻要有錢有門路,想買多少就買多少……”


    起初淩希還很認真在聽著,漸漸地就垂下眼皮不看陸孝嚴了,說著說著,他幹脆轉過身去,招唿也沒打就這麽默默走掉了。他想做什麽自然有他的原因,這些原因不需要跟人解釋,因為別人不是他,解釋了也未必會懂。


    陸孝嚴話剛說了一半,淩希人就跑了,他在後頭“誒誒誒”了好幾聲也沒能叫迴來,隻好趕緊下車追了過去,跟在淩希背後語重心長地解釋道:“我不是說你唱得不好,也沒有小瞧你的意思,我隻是想告訴你,很多事不是外表看上去那麽簡單。沒有機會出頭的新人才需要去放手搏一搏,你明明可以走得更輕鬆更穩一些,就沒必要去費那個力氣了……”


    好說歹說淩希還是沒有反應,一味目不斜視地朝前走著,陸孝嚴也隻好忍氣吞聲跟在屁股後頭:“好吧,特地解釋這個確實很無聊,但我真不是什麽牛郎店的少爺,完全是你理解錯了,加上阿樂又喜歡開玩笑。我其實生活得還不錯,本錢有一點,後台有一點,起碼許下的承諾都有本事把它們一一實現。所以……淩希你在聽嗎?淩希?”


    低三下四說軟化哄人的舉動讓陸孝嚴深感羞恥,偏偏他破例低了頭淩希還是不給麵子,一來二去,他僅有的那點兒耐性也被磨光了,索性抓著肩膀一把將淩希給扳了迴來:“喂!你……”


    淩希不知什麽時候戴上了耳機,麵對陸孝嚴的突然出現整個人都顯得很茫然,他微微愣了一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望向陸孝嚴,眼神清澈透亮:“咦,你還沒走?”


    “你……你……”陸孝嚴被淩希看得瞬間熄了火,口幹舌燥的,說話也止不住有些結巴,“你……在聽什麽歌?”


    淩希很大方地摘下半邊耳機,塞進了陸孝嚴的耳朵裏。那是一段吉他獨奏,旋律很簡單,也沒什麽特殊的花樣和技巧。陸孝嚴凝神聽著,不知不覺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仿佛有口巨大的玻璃杯從天而降,將他扣在了當中,空氣、陽光、喧鬧的人群全都被隔絕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一首曲子聽完,淩希問陸孝嚴:“覺得怎麽樣?”


    陸孝嚴低下頭思索了片刻:“說不出來……隻覺得淡淡的,澀澀的,心裏有點兒難過……”


    淩希聽了反倒很開心:“就是這樣,沒錯,這就是我要的效果。”


    見淩希根本沒把之前的事放在心上,陸孝嚴的情緒也明朗起來:“這是你寫的歌嗎?”


    “是工作室接了個電影配樂的案子,製作人老師讓我試著寫其中一首插曲,電影叫《島上人》,導演是那個很有名的馮安。”淩希語氣之中帶著點兒躍躍欲試的小興奮,“對了,你有空嗎?”


    陸孝嚴忙不迭點頭:“有空,有空。”


    淩希神采奕奕地彎起嘴角,笑出一口小白牙:“那我唱給你聽聽吧,你給點意見。”不等陸孝嚴答應,他又補充道,“反正你是個外行,太專業的東西也聽不懂,給出的意見更加符合一般觀眾水平。”


    陸孝嚴表情僵了一下,咂吧兩下嘴唇,真不知該怎麽接這話。不過淩希可顧不到這些,他已經朝著車子停放的方向走出了老遠,還迴頭不斷催促著陸孝嚴:“走啊,想什麽呢?”


    兩人坐迴到車子裏,淩希將吉他架在腿上,清了清喉嚨說道:“唱歌之前我先給你講講這部電影吧……這是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發生的故事,有個詩人,因為政治原因被下放到了一座偏遠的小島上,遠離妻子女兒,每天都要重複繁重的體力勞動。島上交通不便,資源稀缺,為了尋求精神上的慰藉,他僅有的一點生活費全都拿來買了紙和墨水,詩人每天晚上堅持給家人寫信,可他寫的信根本沒辦法寄出去。在島上他認識了一個有著相似遭遇的朋友,朋友比他幸運,可以先一步離開小島,分別之前詩人將自己寫的信全部交給了朋友,拜托朋友幫忙帶給遠方的妻子。很多很多年後,詩人終於重獲自由了,當他風塵仆仆趕迴家,才知道妻子早在很多年前就單方麵宣布離婚了,還改嫁給了幫忙帶信的朋友,離開家時隻有兩歲的女兒也根本不認識他了。詩人看到妻子和女兒都生活得很好,不忍心打擾她們,就對女兒說自己隻是一位來順路過來看望她們的叔叔,然後沒做片刻停留,就隻身返迴了那座小島,繼續每晚寫信卻無法寄出的生活,直到老死那天……”故事講完,淩希用手輕輕撥動了幾下琴弦,開口低聲吟唱道:“心在荒島上,島在水中央,煢煢漂泊遠,音信兩茫茫,北望三千裏,望不見故鄉……”


    在淩希寧靜而舒緩的歌聲裏頭,陸孝嚴慢慢閉上眼睛,感受著潮水從四周洶湧而來,淹沒了腳下的地麵。一刹那他覺得自己正置身於漆黑的孤島上,汪洋的盡頭連接著天際,看不見希望,看不見未來,隻能日以繼夜地等待著,等著某個人出現,陪他一起在荒涼的島嶼上努力活下去……再睜開眼睛,他看到了沐浴在陽光下的淩希。


    唱完歌,淩希滿心期待地問陸孝嚴:“好聽嗎?”


    陸孝嚴沉默了很長時間,最後自嘲地笑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剛才聽你唱歌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很孤單,就像被全世界拋棄了一樣……”


    淩希鼓起嘴巴做了個搞怪的表情,靠過去將胳膊勾在了陸孝嚴肩膀上:“現在呢?”


    陸孝嚴愉快地點點頭:“嗯,現在沒那麽孤單了……不過倒有了點相依為命的味道。”目光掃到淩希的吉他,陸孝嚴直覺和他記憶中的有些不一樣,“誒,淩希,你那把吉他呢?”


    淩希不解地握著吉他晃了晃:“不在這呢嗎?”


    陸孝嚴也不太確定自己的想法:“這是你的吉他?”音色、音質這些他肯定是不懂的,但這把吉他做工顯然差了些,看起來也很新,不像用了一段時間的。


    “當然是我的,這不寫著呢嘛!”淩希翻過吉他背麵指給他看,在角落的位置粘著一張小小的貼紙,上頭歪歪扭扭寫著兩個字——淩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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