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陽召喚的眾多亡靈幾乎驚動了大半個學園。就算被結界包圍,身在花姬殿裏的二校長也察覺出了異樣,稍一詢問,立即命人把蜜柑從地下層帶出來。蜜柑剛跑出花姬殿,小陽已在外麵等著了。

    “他在醫院裏。”看到女孩蒼白的臉色,小陽知道花姬殿裏的人一定已告訴了她事情的大概,“你要快點!”

    在奔向校醫院的路上,他們看到了被學園扣下的派爾索那。他根本沒打算逃跑,計劃又一次落空,遊戲終到了落幕的時候。但和小泉月不同,派爾索那並不在乎最後的結果,他要扼殺的,隻是自己深惡痛疾的光明,從不信仰的希望;他想看到的,隻是那人支離破碎的淒愴,驚慌失措的絕望——

    “你奪走了我的一切,”蜜柑跑過他的身邊時,聽到男子平靜而冷酷的聲音,“現在,輪到你了。”

    “閉嘴!”緊跟在蜜柑身邊,陽一狠狠瞪向派爾索那,可已經跑遠的蜜柑還是聽到了那句追風而來的話語,如同刻毒的詛咒——

    “你的噩夢,不過才剛剛開始。”

    冰冷的預言,從她衝進醫院的那刻開始應驗。蜜柑不知道,當她離開花姬殿的時候,奇跡已和她擦肩而過——

    ——無情的時間沒有等任何人,毒素淬進了流架的大腦,這個沉睡的少年,永遠不會醒來。

    “夠了,蜜柑。”從下午到深夜,漫長的時間裏,鳴海一直陪在病房裏,看著女孩施盡最後一點力量,看著少年的身體漸漸冰冷,看著所有人終於破碎了希望。

    “蜜柑,”男子搭上女孩的手,聲音強抑著哽咽,“沒用了……放棄吧。”

    “不。”疲憊使她發不出聲音,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她隻是翕動著嘴唇,“不。”

    不會放棄的。

    因為她不會承認。

    不會絕望的。

    因為這不是結局。

    她還等著他睜開眼睛,等著他重新微笑,等著他輕聲叫自己的名字——

    他說:

    【等著我,蜜柑。】

    所以,她會等他,一直,一直……

    ——直到他醒來的那刻。

    蜜柑挪動一下僵硬的身子,更緊地握住了少年的手,再次催動所剩無幾的力量。她知道自己取不出深入腦中的毒素,但她起碼要讓那些可怖的黑斑從他身上消失——那股被詛咒的力量,不該,也不配,玷汙這個人的身體。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這隻是徒勞。陽一倔強地昂著頭,竭力不讓酸澀的淚流下,竭力不讓自己去看流架漸漸消逝的唿吸。鳴海和身邊的岬對視一眼,兩人想到剛剛得知的那個消息,臉色越發的蒼白。他們無法想象,當蜜柑知道京都發生的事情後,她柔弱的身軀怎樣再承受那個更大的打擊。

    誰都沒想到殿內就在這個時候冒失地衝了進來。

    “昴呢?!”他一推開門就大吼,“翼說小螢快不行了,讓櫻野趕快把他傳送過去……”

    “閉嘴!”鳴海衝過去想堵殿內的嘴,但為時已晚。他幾乎懷著恐懼地心情看到蜜柑的身子輕晃幾下,立刻被小陽扶住。

    “小螢她……”仿佛有人扼住了喉,蜜柑的聲音抖得厲害,但凝滯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流架毫無生氣的臉,“她……她怎麽了?”

    不能哭。

    不能哭。

    她反複告訴著自己,生怕眼淚一旦流下,一切便再無可挽迴。因為依稀記得那人說過——

    「我討厭隻會哭的笨蛋……你再哭的話,我就走了啊。」

    “蜜柑,我……”因為京都消息的傳來和流架出事幾乎是在同時,忙於那邊的殿內並不知道流架的事情,直到看到鳴海和岬怨憤的眼神,他才明白自己鑄成怎樣的大錯。

    “殿內哥哥,請告訴我。”

    縱然是做著這這樣的請求,蜜柑依舊沒有迴頭。她不敢移開凝視流架的視線,甚至不敢眨動眼睛,生怕一個閃神,死神會搶在自己前麵把少年奪走——

    ——她早就無法承受失去。

    ——無法想象他們的別離,無法想象他們的遠去,無法想象……失去他們後,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

    “蜜柑,”被女孩的臉色嚇到,鳴海趕忙分辯,“昴接到消息時就已趕過去了,還有別的愛麗絲持有者陪同,應該不久就能到……所以,你不要太擔心小螢,她……”

    “殿內哥哥,我要知道小螢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請告訴我!”無法聽進任何勸慰,心中不詳的預感幾乎把蜜柑壓垮。女孩強硬的口氣終於使鳴海屈服,他看看一臉茫然的殿內,慢慢捂住了臉,緩緩地點點頭。

    “是火災引起的爆炸,小螢她……受傷很重。”殿內低垂著頭,聲如蚊呐,“爆炸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但因為是愛麗絲所致,我們正和政府協商……”

    “愛、麗、絲……?”蜜柑機械地重複著這個詞,一遍一遍,直到眼中失去最後一絲清明,“是……火焰愛麗絲?”

    聽不到男子的迴答,但蜜柑知道殿內點了頭。因為小陽已經不可置信的大喊起來:“不可能!難道……”

    “是他。”小陽感到女孩掙脫了他的手,以一種不可思議地姿勢慢慢坐直了身子,輕語著,“是你的……日向哥哥呢。”

    那些早就想到卻不敢相信的猜測,那些早就察覺卻刻意忽略的事實,隨著艱難脫口的喑語,猝然露出了猙獰的嘴臉——小螢那通電話裏的混亂,即使模糊仍聽得分明的嘶吼,以及那人冰冷甚至憎惡地怒叱……

    【果然……你們果然沒一個是好東西!!】

    抽去了所有力氣,喪失了所有感情,感到靈魂被抽空的蜜柑,卻覺得自己從所未有的清醒,就像被刻骨痛楚驚醒的夢者。

    【記住了,永遠,永遠都不要再迴來了。因為……】

    ——因為,他不再是他了,對嗎,小螢?

    殿內不安的看著沉默的蜜柑,他不敢繼續說下去,也不打算繼續說下去。小螢的重傷對女孩的打擊是顯而易見的,他怎能讓另一個消息使她雪上加霜?所以他隻是無措地站在那裏,直到女孩輕喚他的名字。

    “殿內哥哥,你能我個忙嗎?”重新開口,女孩的聲音竟多了幾分沉靜。

    “什麽忙?”男子有些不安,遲疑道,“你想現在趕迴京都?”

    “算是吧。”殿內的增幅愛麗絲加櫻野的瞬間移動,的確可以完成超長距離的轉移,但眼下更重要的是——

    “請幫我增強力量,”輕輕放開流架,蜜柑把冰涼的雙手覆上了少年的額頭,“我要再試……最後一次。”

    有人低低地哽咽了一聲,卻撥動了每個人心底的悲慟。他們以為這個女孩已經被悲痛擊垮,所以不肯接受好友將逝的事實;他們以為她的堅持隻是自欺欺人的逃避,把偏執當執著,把無望當希望……殿內不忍拒絕,伸手搭上了女孩的肩。

    卻是在女孩顯露出駭然臉色時,人們才發覺了不對。

    “蜜柑姐姐!”離她最近的小陽首先發現了女孩的反常,“你在幹什麽!”

    “殿內哥哥……不要動……”嘴唇已然發紫,汗珠止不住的從額頭滑落,“我要……更多力量……”

    鳴海驚駭地看著女孩貼著流架額頭的手掌下不斷湧動的橙光,簡直不敢置信,“難道,你……”

    ——她想把自己的力量剝離,然後植入流架的體內。

    蜜柑記得,十年前自己中了派爾索那的毒素,那股邪惡的力量也曾蔓延到自己的腦部,可那時她活了下來——靠著盜竊愛麗絲的自保,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既然外力無法吸取少年腦髓裏的毒素,那麽如果盜竊愛麗絲成為他自己的力量,會不會就有另一種結果?

    “你瘋了!沒人能剝取自己的愛麗絲!”鳴海大吼,卻不敢上前阻攔。殿內也震驚地動彈不得,女孩的神情近乎走火入魔,他不敢擅自抽走自己的力量,從而對她造成愛麗絲的反噬。

    ——可女孩等得就是那股反噬。知道自己輸出的能量已經到達了極限,蜜柑猛得掙開了殿內的手。

    【你的噩夢,不過才剛剛開始。】

    可即使是噩夢,她也隻能做下去,哪怕永遠沉淪,哪怕不再醒來——因為這個夢裏有她無法割舍的人,這個夢裏有她無論如何都要挽留的人。

    ——流架。

    ——小螢。

    明明發過誓的,不會再讓你們離我而去。

    明明都說好的,我們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所以——

    不會讓你們打破那個約定的……不會的!

    力量出現嚴重的失衡那霎,反噬開始了。一直都是奪取別人的愛麗絲,從未想過有一天,她竟也要用這股可怕的力量對付自己。一陣酥麻從手間傳來,隨即旋風般襲遍全身。攫取的衝擊越來越猛,女孩甚至能感到它們霸道地掃過身體每個角落,而她隻能苦苦地壓抑著自己的無效化,讓已經失控的盜竊愛麗絲反噬向自己。

    這其實是賭博——一場不知道結果的賭博。

    最好的結果是,她失去了盜竊甚至無效化,當反噬平靜,自己的愛麗絲會化為晶石脫離身體,然後被植入少年的體內,成為他與死神抗爭的力量。

    最壞的結果是,反噬向她的盜竊力量奪走的不是她的愛麗絲,而是別的東西。

    正如母親對鳴海所做的,她對阿棗所做的那樣——

    ——這股反噬的力量,也可能會奪走她的感情和記憶。

    當東京這邊蜜柑終因力量的衰竭昏倒在流架床前,遠在京都的醫院,那個昏迷了一夜的黑發女孩,終於緩緩顫動了眉睫。

    “小螢?!”一直傳輸著治愈愛麗絲,今井昴敏感地察覺了女孩的動作,疲憊之情立刻被驚喜充溢,連同守在旁邊的野田,兩人一起屏息等待了良久,終於看到女孩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光線溢進眼簾的那霎,女孩眼前晃動的仍是瘋狂恣肆的烈焰,連同那句最後的輕語,讓她的身心仍停留在那片可怕的火海。

    【我不知道該相信誰……我隻知道,如果你受傷了,她一定會傷心的。】

    “不要說話,”見女孩掙紮著似乎想要說什麽,今井昴連忙製止了她,“野田迴到過去看了……我們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

    小螢的視線緩緩移到野田老師身上,迷蒙地目光中寫滿了探尋——

    ——那麽,他呢?……結果呢?

    似乎知道女孩想問什麽,野田低聲道,“小泉月那一行人,在爆炸發生時已經當場身亡了。而日向棗……”

    屋外突然傳來一聲驚唿,隨後聽到一個女生焦急地大叫,是美咲:“什麽?!翼,你說蜜柑怎麽了?!她、她到底怎麽了!!”

    隔著牆壁,屋裏的人聽不清男子低聲說了什麽,小螢他們聽到的,隻有美咲隨後的哽咽,以及悲慟的低吼:“這個傻孩子……她、她怎麽那麽傻啊!!”

    今井昴緩緩迴過頭,看到小螢克製著頸部地疼痛,把頭移向了另一邊。順著視線,她看到了躺在另一張床上的少年。

    ——有一瞬,她甚至不敢確認那就是他。

    雖然包紮了厚厚的繃帶,可滲溢的血跡還是隨處可見;縱然身體被插滿了各種管子,可床頭心電圖的線波依舊微弱。他像一個支離破碎的木偶,任各種儀器把自己的身體分隔,卻繼續旁若無人的睡著——或者,已經麻木。

    “小螢,”慢慢走過去,今井昴擋住了妹妹的視線,一貫冷靜的臉上,終於有了微的動容,“我……我真的已經盡力了。”他深深吸了口氣,語調開始顫抖,“但我救得了的,隻有你。”

    “日向棗他……也許不會再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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