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離聖誕節還有一個周,通宵舞會的海報已經貼出來了。她遠遠地看見,卻提不起絲毫興致。同愛麗絲學園的聖誕晚會相比,這裏的舞會有如過家家般幼稚。

    “你會參加麽?”阿棗見她視線望著那裏,隨口問道。

    蜜柑搖搖頭,“你呢?”

    “我一向不參加那種無聊的活動。”阿棗聳聳肩,“但我以為女生都會對它感興趣的。”

    “我要迴去陪媽媽一起過節。”蜜柑收迴視線,“好不容易出來了,我想多陪陪她。”

    “那個學校真那麽嚴?連父母都不能見?”

    “嗯。”蜜柑點頭。現在和他談論愛麗絲學園,她已覺得很坦然了,“你覺得不可思議?”

    阿棗皺皺眉,“……隻是覺得難以理解——你們居然都會服從那種不公平的校規!如果換作我,我一定會想方設法跑出來的。”

    “那可不是輕易能逃跑的地方。”

    “但也比坐以待斃要強。”阿棗想了想,突然笑了,“如果我進了那個學校,一定是校方煩得要死的問題學生。”

    “嗬嗬,很有可能……你一定會讓老師抓狂的,哈哈。”想他過去的“斑斑劣跡”,再看此時的一本正經,蜜柑竟止不住笑起來。

    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呢,懷舊的溫馨。

    平安夜,她和母親搬了厚厚的相冊出來,一頁一頁的翻看。柚香年輕時像極了現在的蜜柑,隻是眉宇間多了些滄桑的銳氣。她經曆過太多變故,而蜜柑同她相比,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孩子。也正因如此,她才總為女兒擔心,擔心她難以走出那段陰影,擔心她就此停留在那段過去。雖然她最終把她帶離了學園,也想法設法讓她開始麵對新的生活,但有些坎,還是要靠自己才能走出來的。

    “有段時間,我覺得你就像當年的我。”柚香輕輕撫摸著蜜柑的頭,“後來,是你的父親幫了我……那麽你呢?你有碰見那個能幫你的人嗎?”

    蜜柑笑了笑,解鈴還須係鈴人,隻是,現在還不是告訴母親的時候。

    “你明天學校還有課嗎?”柚香突然問。

    “上午有課,但是下午到晚上就是慶典了。”蜜柑的手撫過一張照片,那是初等部的班級合照,“我不想待在學校,我會提前迴來。”

    “正好。”柚香笑了,“明天,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吧。”

    蜜柑點點頭,視線依舊沒有離開照片。那時的自己,笑得真像笨蛋,無憂無慮的神情,連自己都嫉妒起來了。

    而他,為什麽連合照時都要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呢?

    合起相冊,她若有所思地仰躺在床上。想起他現在淡淡的笑容,腦中不禁閃現起那個許久未出現的念頭。

    我沒有錯。奪走他的記憶,奪走他的愛麗絲,這些都沒有錯。

    她被這個想法驚起,而當時偏執到連他的意見都不顧的心情,已不可抑止地湧來——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

    不想看到他的痛苦,不想看到他的掙紮,不想看到他再為自己用壽命去做抵償。

    他已經很累了,接下來的路,隻要有自己就夠了。

    我的希望,我最大的願望,就是看到他的幸福。

    那麽……阿棗,你是否幸福了呢?

    “哈?”聽到這個問題,他愣了愣,“唔……是聖誕節的古怪問題麽?”

    “隻是問你覺得現狀如何而已嘛!”她有些尷尬,其實並沒想過親口問他的,可迴神時,話居然已說出來了。

    “現狀啊……當然很好啦,我又不是厭世青年,”他撓撓頭,“喂,你別又用那種憐憫的眼光看我啊!”

    “我哪有……”

    “你現在明明就是那種表情……”他半真半假地靠過來,蜜柑不禁朝後縮了一下,“我問你……你是不是一直在同情我?”

    “什麽?”

    “從一開始我就覺得奇怪,”阿棗的口氣很隨意,但蜜柑分辨不出他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在說笑,“記得當初你看到我的火焰時,表情並不是害怕或驚愕,現在想想……是憐憫吧?”

    小心翼翼的,如履薄冰的,有一道坎,清晰的橫亙在兩人之間,與她交往越深,這種感覺越是強烈。就連剛才的問題,也像一種謹慎的試探。

    是憐憫吧……雖然他覺得有時她看自己的眼神更像一種愧疚。可她並沒有做什麽對不起他的事,反倒是他,已經欠了她太多。

    “你是這麽想的麽?”蜜柑的聲音幾乎都變了。

    阿棗垂下眼,“你……在你過去的學校裏,是不是也碰見過像我這樣具備火焰能力的人?”

    蜜柑的表情僵住了。

    “而你,也像對我做得那樣,在為他們抑製能力吧?”阿棗的語氣很平緩,“所以,你不會刨根問底,而是無條件的幫我。”

    萬幸,隻是個擦邊球,她暗暗鬆口氣。

    “算你說對了吧。”蜜柑勉強笑笑,“可我幫你,並不是因為對你憐憫。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胡思亂想。

    他也知道,這是胡思亂想。可自從那天後,他已無法忽視徘徊在腦中的景象,影影綽綽,明明滅滅,埋伏在各個角落,猝不及防的發作,憑空萌生一個又一個奇怪的想法。

    “蜜柑。”

    “嗯?”

    他趴在桌上,歪著頭看她,“剛才的話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別介意。”看到女孩點頭表示理解,阿棗把視線瞥向窗外,眼神有些茫然。

    “最近,我總會做一些很奇怪的夢。”

    “呃?”

    “好像是我小時候的事,”他的聲音很輕,“我似乎有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他卻一直在陪我哭,在一個很暗的地方。”阿棗皺起眉頭,“當時我很難受,卻什麽都做不了。”

    蜜柑靜靜的看著少年。她說不了什麽。她又能說什麽?

    “後來,我終於看到了光。”阿棗繼續說,“雖然它離我很遠,遠得幾乎追不到,可我仍覺得很高興,很欣慰。”

    “很奇怪,我覺得我是在朝相反的地方走,可那束光卻離我越來越近,直到我完全被它籠罩。”

    很長時間的沉默,兩個人都沒說話。下課鈴響了,老師收拾講義走了。在漸起的喧鬧中,她問:“然後呢?你那個夢的結局是怎樣呢?”

    “沒有結局。”他想了一會,“我眼前的光突然消失了,然後我就醒了。”

    蜜柑愣了愣,半晌,“嗬嗬,真是個好奇怪的夢呢。”她收拾好書包,“我要迴去了,唔,祝你聖誕節快樂。”

    “你也是。”他一直目送女孩出了教室,然後靠在窗邊,看她出了教學樓,匯入人潮,消失在校門口。

    蜜柑。

    蜜柑。

    阿棗默念著這個名字,像在夢中囈語的那樣。

    是的,他方才沒有告訴她,夢中的那束光,它是有名字的。

    不用任何人提示,不用任何符號注明,夢中的他,就莫名其妙卻又天經地義的不斷念著那個憑空而來,卻又意外順口的名字。

    蜜柑。

    它的名字,叫做【蜜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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