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孫總旁邊坐的那個中年男子,也就是我和宋西辭的證婚人。他顫抖著手摘下自己的墨鏡,連嗓音都發著顫:“小愉……”


    他輕輕喚道,然後露出和我一樣的眼眸,一樣的鼻梁。


    十年了,歲月在他臉上刻下了痕跡,有蒼老,有風霜,但是改變不了他的血液,也絲毫不妨礙我一眼認出來他的廬山真麵目。


    這一切太突然了!我長大了嘴,幾乎沒有辦法相信。


    我離家十年的父親,當年跟著一位姓孫的阿姨跑掉的父親,我以為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再見麵的父親,如今這麽真真切切實實在在地坐在我正前方,用他包含愧疚和深情的一雙眼睛凝望著我。


    不,我根本不敢相信!


    “孩子,嚇壞了吧?”孫總友好地叫了我一聲,“你是不是很恨我,也很責怪我?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我搶走了你的父親,現在我把他還給你。但我希望你不要逼他迴到過去的家庭,因為不隻你們需要他,我和kelly也需要他。”


    孫總的話我一個字都聽不進去,我直勾勾地看著我闊別十年的爸爸,眼淚水不自覺地就奪眶而出。


    我父親也流了淚,他看上去並不比我平靜多少:“小愉,我對不起你。”


    “不……怎麽會這樣?”我搖著頭,我不知道我在抗拒什麽,抗拒一個從天而降的父親麽,還是抗拒所有人竟然都瞞著我。


    kelly也睜大了一雙眼,不可思議地搖著她爸爸的胳膊:“我怎麽會有個姐姐?我不是你們唯一的孩子麽,你們是不是要把姐姐帶迴家?”


    kelly沒有辦法接受我的存在,難道我就有辦法承受現在放在我麵前的一切了麽?


    我踢開坐著的椅子,擦了把臉轉身就跑。何孟言說了聲不好意思之後也緊緊追上,最後終於在拐角處攔住了我:“小愉,你冷靜點,你先別跑。”


    “你是不是早知道了?你是不是也瞞著我!”我氣不打一處來地瞪著他,明明何孟言是無辜的,還是挨了我一通亂捶亂打。


    “你聽我說,你聽我說,你先冷靜下來。”他抓住我一雙手,然後把我整個人納入懷中,“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我本來很抗拒讓吳總見你,我怕傷害到你。但是他們很真誠地請求我,他們說你有知道真相的權利,就算是殘忍,也要讓你自己選擇,認不認這個父親。”


    “我不認!”我不顧來來往往的服務生和客人,我發了狂一樣地吼著,“一個可以一走就走十年,把我們一家丟在那裏不管的男人,他有什麽資格說是我父親!他給了我什麽,除了讓我媽把一切錯安在我頭上,還給了什麽?憑什麽現在出現在我麵前,讓我叫他一聲爸!”


    “你別這樣。”何孟言抱住我激動道顫栗的身子,把我拉進一旁的樓梯間,“他沒有不管你們,他從走之後每個月都在承擔你們一家的開支。如果不是他,你可能連學都沒得上飯都沒得吃。”


    我很生氣地揚起臉,怒目而視:“你為什麽要幫他說話,你拿了他什麽好?就因為他們不收購何氏固業,就因為他和你合作,我就得叫他爸了?”


    “好好好,不叫就不叫。”何孟言寵溺地輕拍我的背部,用他的溫度溫暖著我起伏的胸膛,“走,我帶你迴家,我們不留在這就是了。”


    我點點頭,然後反手抱住他,任憑眼淚打濕他的衣服。


    何孟言後來迴包廂拿東西,我站在包廂門口不願意進去。


    我聽見他很不好意思地和孫總一家解釋,說小愉現在狀態不好,很累,想先迴去休息,我們就先失陪了。他已經把賬記自己賬上了,今天招待不周,下次有機會一定好好謝罪。


    孫總沒說什麽,倒是我爸,他叫住何孟言,問他說我怎麽樣,是不是很接受不了這件事情。


    何孟言迴答說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太突然了。


    然後我聽見我爸很受傷的聲音:“是我對不起小愉,一切都是我欠她,她不願意認我,我也理解她。但是我真的想要好好補償她,如果她願意的話……”


    “別說了我不願意!”我最終還是沒忍住,又衝迴那個包廂,“我什麽都不願意!你別想用錢擺平我,我不會拿你一分好處!”


    說罷我又跑走了。


    晚上何孟言工作到特別晚,我都睡了一覺醒過來起夜,還看見何孟言坐在書房用微信語音和別人交流著什麽。


    我走過去,從背後環住他的脖子,把自己扔在他背上,撒著嬌道:“忙什麽呢?你不迴去陪我睡,我都睡不好,你看,這還沒睡一會兒就起來了!”


    “好好好,我一會兒就去陪你,你先休息。”他迴過頭,看我裹著個睡袍,小心翼翼幫我把領口拉拉緊,“你快迴去,這邊冷。”


    “我不。”我偏偏不聽他的,我要是迴去了,他絕對又要再忙上幾個小時。我拿他旁邊的文件看了幾頁,很快明白了他的意圖,但還是問道,“你在幹什麽呢?”


    何孟言也沒打算瞞著我:“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和孫總他們合作,所以我已經單方麵提出解約了,讓他們加班處理一下這個事情。”


    我心裏一下子特別不是滋味,現在本來就是在何氏固業最難的時候,他完全沒有必要為了我放棄一個這麽好的機會。


    我挨著他坐下:“你別這樣孟言,你這樣我心裏會不好受的。”


    “但我也不想讓你心裏不好受。”何孟言捧著我的臉,“小愉,在我心裏,全天下都沒有你心裏的感受重要。”


    雖然我聽得特別甜,但我還是知道,這樣下去我就是在害何孟言。


    我篤定地搖搖頭:“我不要你在乎我的感受,我的確不願意拿我爸的東西,不願意占他們的好處。但你是你,何氏固業是何氏固業,隻要你們的合作項目按照合同簽的完成了,我就沒什麽好難受的。”


    “真的?”他確認了一遍。


    我點點頭。


    有的時候我感覺這就是定數吧,在這樣的時候,我和何孟言還同病相憐著。


    他不願意認何老爺子,我也不願意認我爸,明明何老爺子和我爸都可以給我媽提供好處,但我們偏偏不願意接受。


    過了沒幾天,孫總來何氏固業找了我。可能是怕我不願意見她,她直接在我辦公室門口堵著。


    “你知道他去哪了麽?”她開門見山道。


    “他是誰?”我明知故問。


    孫總耐著性子:“你父親。”


    “我父親十年前和別人跑了,我沒有父親。”我一字一頓地告訴她,表明我不會原諒他們的決心。


    孫總並不介意,她自顧自地接著說:“他這幾天很不好,本來嘛,這把年紀了,身體就不是很好。這幾天情緒一波動,再一失眠,什麽毛病都上來了。”


    嗬嗬,苦肉計麽?這招對我沒什麽用,難道這十年來我們一家就過得不夠苦麽,不一樣沒有引來他的半點憐憫。


    麵對著我的冷漠,孫總繼續道:“我覺得讓他留在北京,他肯定忍不住想要找你,萬一你到時候再刺激他,搞不好他身體狀況更不好。所以,我讓他先迴老家,看看那個十年沒去的地方。”


    老家?那不就是我母親和我哥哥正生活著的地方?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孫總,這個女人口口聲聲希望我不要搶走我爸,為什麽又要把他往過去的女人身邊推?


    孫總很快會意,她歎著氣道:“孩子,以前都是我不好,我怕他割舍不幹淨過去,所以我不讓他迴去,也不讓他和你們又任何聯係。尤其是kelly出生以後,我更怕一個不留神,他又會離開我。”


    “孩子,我知道你你恨我,你恨我當第三者,搶走你父親,可是,那真的是搶麽?”孫總情真意切地看著我,她知性,優雅,富有感染力,和我十年前見到她的時候別無二致,“那是你父親自己受夠了那種生活,留在那樣一座小城市,天天被一地雞毛的家長裏短牽絆著,他隻能碌碌無為一輩子。但是他不想,你的父親,他是一個非常有野心有能力的人!是他自己不願意留在那個家,而不是我非要把他帶離那個家!”


    沒有錯,我知道我父母的婚姻本身就是一場悲劇。他們的眼界、態度、目標、素質,都大相徑庭,他們原本就不般配,生硬地捆綁在一起也沒法安然走完這一生。


    我歎了口氣,語氣也軟了一些:“那為什麽,你現在不怕了?”


    “我現在也怕,我怕一個像你這麽優秀的女兒,又會動搖他。所以當我知道你嫁給了宋西辭之後,我一直在幫助宋西辭,就希望和你多建立一些淵源,讓你也成為我們家的一份子。”她追本溯源,“可惜,也怪我,這一次看人沒有看準。我怎麽也沒有想到,宋西辭就是看上了你父親的勢力和金錢,才和結婚。”


    原來如此!


    我過去還沒有想到過,宋西辭娶我,會是因為我的家世。甚至我過去一直在想,我這樣出生的人,怎麽可能配得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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