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聞言一驚,見家長?這麽快他爹就追著來了?


    我心裏還有一絲緊張,何老爺子絕對不是什麽好對付的人,我要怎麽才能顯得不卑不亢,怎麽才能不被他輕視,也不被他過度為難呢。


    結果是我多慮了,何孟言帶我見得並不是這位傳說中叱吒商場的老人,而是他去世多年的母親,是公墓裏一座煢煢孑立的墳塋。與此同時,還有距離他母親並不遙遠的滕思芸的墓碑。


    站在公墓之間,我不由自主摟住何孟言的腰,我覺得他此刻心情必定十分複雜,他喜悅,為了一段剛剛啟程的婚姻。卻也悲傷,為了兩個他同樣深愛,卻無法見證他此刻幸福的女人。


    “我姐姐恨了我一輩子。”在他母親麵前做了一番對我的介紹之後,我二人又去探望了久違的滕思芸,“我雖然一直都覺得是我自作自受,也很自己太不懂事,害死了我母親。但我今天真的想和你說一句,姐,你太殘忍了。”


    我第一次聽他說責備滕思芸的話,他將帶來的鮮花靜靜擱在滕思芸墓碑前,單膝跪著,輕輕擦拭掉墓碑前的塵土:“為什麽到死都不願意原諒我,還要讓我和小愉互相傷害這麽久呢?”


    是啊,因為滕思芸莫名其妙的百分之四的股份,徹底改變了我的生活,也讓我們二人宛如兩條直線,在相交後越來越遠。


    清風無聲掠過我二人身邊,掀起一陣不痛不癢的暖意,滕思芸墓碑前的青草發了牙,又是一年春天初露頭角,可惜她再也與之無緣。


    我並不怪罪滕思芸,我知道她有她的想法,有她的執著。她的童年並不幸福,被何家無視,甚至被自己的親奶奶厭棄,母親在童年時逝世,丈夫在婚姻中背叛,她把其中很大比例的罪過推卸到何孟言身上,不過是對自己的一種寵溺與保護罷了。


    這個世界上無人讓她感受被愛,於是她去憎恨別人,用這種方式來愛自己。


    遺憾的是,她憎恨的,是一個真正愛她的弟弟。


    何孟言迴過頭衝我伸伸手,還擺動了兩下手指。


    我一頭霧水:“什麽?”


    “結婚證拿出來啊,給咱們姐姐看看。”他接過我遞去的結婚證,翻到我二人笑得無比之歡的照片,如同炫耀三好學生獎狀的二年級小孩,打開放在胸前,“姐,我和小愉結婚了。過去我很過分,我為了何氏固業,為了我的金錢和地位,我做了很多對不起她的事情。但是從今往後,我隻想和她一起走下去。”


    無論滕思芸多麽恨他,何孟言還是習慣於在自己這位姐姐麵前表露心跡。


    我走過去,從背後抱住他的肩膀:“她會原諒你的。”


    其實一直到這個時候,我都覺得這隻是一個安慰,一個美好的祝願。看著墓碑上滕思芸苦澀的笑容,我也以為這個刻薄的、尖銳的、到死都學不會放手的女人,不知道原諒究竟為何物。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我錯了,我錯的很徹底。我才知道世界上的愛有很多種,擁抱親吻是其中一種,悄然無聲,則是另外一種。


    愛從不因為表達方式而有高低貴賤之分,它們同樣真誠,往往也因為真誠,不得不背負上同樣的痛苦……


    我和何孟言就這樣成為了在她母親麵前二拜父母的結發夫妻,真的,這是一件放在一年前我還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後來我慢慢也想過,但那也是基於我成為何氏固業的中流砥柱,我成熟智慧,擁有自己事業與野心的十年後。


    我不知道原來和自己愛的人這麽簡單,真的開著車去民政局,就能領到兩張紙,從此以後我就是他妻子,有法律意義的何太太。


    之後的幾天,我總是睡覺都能笑醒。


    有一天晚上,我真的就躺何孟言身邊傻笑,他在那看文件,我就躺那兒傻笑。他本來不想理我,後來我笑得都要打起滾,何孟言實在無奈,把文件一扔,給我壓床上:“你想勾引我,也不需要用這麽傻的方式吸引我注意力吧?”


    “我高興啊。”就這樣,我笑容還是止不住,我還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旁邊的床頭櫃,“你趕快把我結婚證拿出來,再給我看看。”


    何孟言翻了個白眼:“還沒看夠啊?那麽喜歡看明天我找人印一張放大的,就給裱牆上,讓你白天看,晚上看,我要你的時候你都得看,好不好?”


    “好呀!”我覺得自從我真成了何太太之後,我愈發不要臉了。以前還在他麵前裝裝矜持,現在連矜持都懶得裝,我就是喜歡他,就是要用嘴,用身體告訴他我有多喜歡他。


    何孟言無奈地露出真是受不了你的表情,然後就騷動起來:“那現在,就別看結婚證了吧。”


    “啊?”我明知故問,“你什麽意思?”


    “你說呢?”何孟言奸笑著抵上我的身體……


    第二天何孟言起很早,他這兩天看上去心情很不錯,一方麵是因為和我結婚的事情,另一方麵是公司也做的不錯。


    一大早,他又馬不停蹄地往公司趕,出門之前和我說最近都特別順利,盧川之前有一個項目,可以收到一大筆迴款,隻要他今天去簽了字,就能把錢收迴來,可以暫緩何氏固業非常大的壓力。這筆錢一到手,下一個項目就能馬不停蹄地展開,一切都會慢慢走向正軌。


    自從老爺子插手阻撓之後,何孟言為了挽迴何氏固業,幾乎是從頭再來。要說別人,那叫白手起家,他連白手起家都不算,他還有一大筆債務和爛攤子。


    我聽他這麽說,開心的同時還有一絲擔憂:“為什麽非要盧川去簽?”


    “一些法律原因吧,我之前問過祁律師,從法律角度來說,就得盧川簽字。”何孟言知道我的疑問來源於對盧川的不放心,他安撫道,“沒事的,盧川現在和我們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隻有何氏固業安然無恙,他才有可能活著。”


    聽何孟言這麽說,我不禁又有一絲憐憫。明明他也恨盧川入骨,盧川是害死他姐姐的罪魁禍首,也是拖垮何氏固業的老鼠屎,但是為了公司的存亡絕續,何孟言不得不和自己最憎惡的人一起合作。


    何孟言走後沒多久,我也收拾收拾去了公司。


    何孟言這幾天心情好,林惜歡氣色也不錯。畢竟,林惜歡心情的好壞,是隨著盧川改變的。何氏固業有起色,盧川心曠神怡,林惜歡自然跟著高興。


    “林姐早啊。”和林惜歡在電梯裏相遇,我微笑著打招唿。


    “何氏固業那個樓盤的廣宣做的不錯,和他們對接的人前兩天和我說,那個樓盤賣得還可以。”林惜歡一大早和我報喜,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還是遮不住眉眼間的笑意。


    我和她簡單寒暄了兩句,進辦公室之前,林惜歡叫住我,有些欲言又止地道:“小吳,你老公,到底是什麽人啊?”


    “普通人啊。”我含糊不清地帶過去,看來盧川現在也摸不清我和何孟言,還有和宋西辭之間撲朔迷離的關係,“你呢林姐,你什麽時候和盧總結婚?我看盧總最近都接送你,特別恩愛。”


    林惜歡眉眼低垂下去,一絲失落攀上姣好的麵龐:“我啊,早呢……”


    看樣子,盧川短時間之內還沒有和她結婚的打算。也是,就算盧川想,就算滕思芸死了,何家的勢力那麽大,他隨隨便便和另外一個女人結婚,何家肯定也不會同意。倒是苦了林惜歡,十幾年無名無分的生活,不知道還要多久。


    下午開會的時候,林惜歡和我們整個項目組匯報了喜訊,也誇了大家一番,她興致很高,還叫了外賣,開會的時候分發起下午茶,一派其樂融融。


    就在大家都有說有笑的時候,林惜歡接了個電話,那頭說了些什麽,她原本興致勃勃的笑容一下子僵化住,很無力地問了一聲:“什麽?”


    那頭又重複了一遍,林惜歡手中的手機驀地落在地上,她整個人倏然變得軟綿綿,要不是被周圍人眼疾手快接住,眼瞅著就要癱倒在地上。


    會議室一下子變得亂哄哄,有人說要送林惜歡去醫院,也有人說先倒點水,大家七手八腳,有的試圖把她往椅子上扶,林惜歡卻柔弱無骨似的站都站不起來。


    和她一樣張大嘴目光找不到焦點的還有一個人,就是我。


    我離她離得近,很不巧,電話那頭說的話被我盡收耳中。


    總結起來就一句話————盧川死了。


    事後我和何孟言確認了一下,他說他其實比林惜歡知道消息還要走,理論上來說,他是盧川現在能聯係上最近的親屬,畢竟盧川還是他法律上的姐夫。


    是在去簽字拿錢的路上,車禍。


    所以一切很有意思,你造的孽,最後都會原原本本地還到自己身上。當年他設計的車禍沒能害死滕思芸,如今終於被一場車禍收了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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