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何孟言想都不想就迴絕掉。


    “為什麽不行!”被拒絕的經理惱羞成怒,“我沒讓你不拿錢不許走就仁至義盡了,你把她留下來,我還能再給你寬限幾個小時!”


    “她不是公司的人。”何孟言冷靜道,“她隻是合作方人員,我沒有資格將她留在這裏。”


    那經理對何孟言的解釋並不相信,還狐疑地看著我,打量了好幾遍:“你倆上來的時候親親密密的,她難道不是老板娘?”


    何孟言苦笑著小聲囁嚅道:“要是就好了。”


    天台風大距離又遠,說話都得靠喊,經理明顯沒聽到他在說什麽,皺著眉問了一遍:“你說啥?”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而且這裏太冷了,我不能放心把她一個女孩留在這兒。”


    我拉了拉何孟言袖子:“算了,你看看他們這陣勢。”我向後望去,四周都是劍拔弩張的工人們,而何孟言孤軍奮戰,明顯是沒有勝算的,“硬磕下去對我們沒好處,我留下,你迴公司想辦法。”


    何孟言認真地看著我:“我不可能把你留在這。”


    “沒有別的辦法了!”我看著周圍恨不得撲過來撕碎何孟言的工人們,心裏也是一陣悲憫。這明明不是何孟言的錯,這個項目從動機到實踐,再到現在變成這個地步,都是盧川為了一己私欲而促成的。可作為公司法人的何孟言,還是得承擔下來一切責任,處理這些盧川留下的爛攤子。


    “夠了!”終於那經理也看不下去,大聲喝住我們,“別膩膩歪歪了,這樣吧,既然你說這位小姐不是公司的人,那我也不難為她。我可以不讓她在這受凍,但你倆隻能走一個人,等拿到錢再來換人,你自己選。”


    “那我留下。”何孟言淡定道,“我是公司法人,發生這樣的拖欠事件我很遺憾,我有責任處理。”


    那經理沒想到何孟言會這麽快給出答複,還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你確定她一個人能弄來錢?”


    何孟言沒有理會他,走到我麵前幫我擋住寒風,貼著我的身子在我耳邊道:“先去找周醫生,我姐姐進醫院之前有兩套房,她住院期間我奶奶做主,把過戶到了我名下,但是房產證一直在周醫生那裏,你和他說一下情況。如果他留在北京,你就拿上去房產證找祁律師,讓祁律師盡快辦理抵押,看看能換多少錢。如果周醫生那邊不方便,你就直接去我家,我家裏的東西差不多能值個一半的錢。讓祁律師幫你,想盡一切辦法折現,能有多少是多少,不夠的部分我再和這群人談……”


    他一氣嗬成說了很多,我真正聽明白並且記下來的卻並不多。我真的挺佩服他的,我有點明白為什麽他可以是何氏固業最大的股東,而我即便擁有百分之四的股份還是連一個小助理分內的活計都做不好。


    在現在這樣的場合下,我自己個兒已經是心煩意亂,還在想著是留下他還是留下我的兒女情長。可是何孟言不僅迅速做了決定,還已經想好了對策,更是能有條不紊地交代給我。


    “吳愉,我現在是把何氏固業當前最大的危機交給你解決了。”他握著我的手,有他抓著的那隻特別溫暖,另一隻卻涼的刺骨,“我知道,這對你很難,很不公平。但我不相信別人,我隻信你。”


    “我萬一辦不好呢?”我怯怯地看著他。


    沒想到何孟言在這種危機關頭突然開汽車,咬著我耳朵道:“我第一次在床上要你的時候,你可不是這副瞻前顧後的樣子啊。”


    我羞憤地漲紅了臉,抬頭死死瞪著他:“何孟言你……”


    他卻突然笑了,摸著我的頭發道:“別怕。我等你。”


    說實話把他一個人丟在這我還挺擔心的,何孟言穿得少,最近又一直操勞,身體本來就不太好。加上他恐高,他獨自和一群恨他入骨的大漢們呆在天台上,讓我不得不提心吊膽。


    我先是打了個電話給林惜歡,簡單說這邊有工人跳樓的事件,我一個熟人也牽扯進去了,現在可能要先離開一下,很抱歉沒能完成任務。林惜歡雖然聽得雲裏霧裏,但還是表示理解,說她先迴公司,等我也迴公司再具體給她交代。


    接著坐上何孟言那輛熟悉的攬勝,小秦問我去哪,我當機立斷說迴公司。


    路上我給祁律師打了個電話,說一個小時後之後何孟言辦公室見。何孟言的整串鑰匙現在都在我口袋裏,包括他的車他的家他的辦公室,說來諷刺,曾經為了防範我換掉辦公室的門鎖,現在卻告訴我他隻能信任我。


    祁律師專業素養還是可以的,她沒有多問,一聽說是何總交代的事情,立刻表示她會暗示道,還問我要不要準備什麽材料。我說何總想辦財產抵押,換一些現錢。祁律師表示她明白了,她會準備好相關文件和我談。


    這邊搞定,我又迅速聯係了周醫生,連著兩個電話都沒有通。打到第三個的時候終於有人接,卻不是周醫生,而是一個清清冷冷的女聲:“您好,周晏哲現在不在,我稍後讓他聯係你。”


    這聲音很熟悉,我在腦海裏遍曆了一遍,迅速找到了聲音的主人:“卜悅!是我,別掛,我是吳愉!”


    她愣了一下:“怎麽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現在逮到誰都像救命稻草。卜悅說周醫生去看她的時候把手機落在醫院了,不過他每天下午都會來,有什麽事可以等他下午過來之後和他說。我說不行,等不到下午了,是關於何孟言的事情。


    果然,一聽到何孟言三個字,卜悅的反應和祁律師如出一轍。她清冷的嗓音附著了一絲溫度:“何孟言怎麽了?”


    我簡單和她敘述了一下,大致就是說現在何孟言急需滕思芸留下的兩份房產證,所以請她無論用什麽辦法,一定盡快幫我聯係到周醫生,問他房產證在不在北京,我實現是拖不起時間。


    卜悅還算冷靜,她平靜地聽完一切,問:“是不是何氏集團有什麽問題?”


    “是。”我沒有打算瞞她,之前何氏固業的經濟問題,我猜卜悅就耳聞了一些,隻不過這一次事發突然,而且又關係到何氏固業的臉麵。一旦處理不當,把何氏固業拖欠工人整整三個月工資,甚至逼死人的事情傳出去,對於何氏固業就是當頭一棒,讓他們的發展陷入無法自拔的惡性循環。


    聽完我贅述了今天這短短一個早上發生的事情,卜悅問道:“何孟言現在在哪?”


    “在工地的天台上。”


    “你不知道他恐高麽,你把他一個人丟在那種地方?”卜悅說話一向那樣,盡量不沾染什麽情緒,永遠冷冷的,淡淡的,但是這一句,即便是沒有起伏的語調,我依舊能捕捉到濃濃的責備和擔憂。


    我深吸一口氣,我想說句“對不起”,但就算要說也不是對她說。


    卜悅沉默了一陣:“對不起,我沒有立場責備你。這件事不用告訴周晏哲了。”


    “你什麽意思?”我警惕起來。


    “這筆錢,我有辦法。”卜悅說,“你去問何孟言,我寄給他的那套西裝還在不在。”


    我打電話過去問的時候,何孟言在那頭想了很久,然後說:“在我衣櫃最下麵一層。”


    我找到那件西裝的時候,它還靜靜躺在包裝袋裏麵,包裝袋裏麵有張紙,我抽出來看,是那種好看而不羈的字體。字如其人,卜悅的字和她人一樣,冷冷清清。


    ——我穿著婚紗在香港等你。


    我一下子明白了,與其說這是一套普通的西裝,不如說這是卜悅的夢,是卜悅迴贈給何孟言的新郎禮服。她希望何孟言來娶她,希望何孟言陪伴她一輩子。但是何孟言沒有,這件衣服最終壓在他衣櫃的底層,沒有被打開過。


    至於這張紙,我猜何孟言是看到了。也許是舍不得這麽好看的字,也許是舍不得卜悅的善意,他留下了這張紙條,卻再也沒有讓它出現在不見天日的衣櫃底層之外的地方。


    我按照卜悅說得,從這件從未被何孟言拆封的西裝外套口袋裏摸出一張銀行卡。


    我想起卜悅在電話裏告訴我的:“這筆錢是當年他奶奶給我的,他奶奶說的沒錯,這是很大一筆錢,夠我家在香港買個像樣的房子,夠我一輩子吃穿不愁,甚至夠我去吸毒。我收了她的錢,本來,在他們眼裏,我也就是個為了錢什麽都能做的女人,可是,這筆錢我一分沒有花。我戒毒戒得最痛苦的時候,我都不想去碰這筆錢。”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滿是一個女人為愛奉獻的自豪:“我知道自己有漸凍症之後不想拖累我媽,也不想看著自己身體一天天萎縮,所以才選擇自殺。可是等我真的感到死亡的時候,我才突然發現自己那麽不想死,我還有事情沒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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