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試探道:“所以你去尊煌賣酒,有一部分也是想報複他是麽?”


    可能是吧,女人真是蠢,就算我真的是想報複馮安洋,遠在美國的他也不會知道。


    我緊咬下唇,沒再說話。


    “安洋很愛你,真的。”荔枝見我沉默,開始了堅決的辯駁,她捍衛著馮安洋的真心,宛如捍衛著自己的那般竭力,“你不該想報複他,不該恨他,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對,我不該偽裝成那個樣子。我那個時候太不懂事了,我就覺得好玩,我就是自私,我……”


    我感覺荔枝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她想博取我的原諒,卻不是博取對她的原諒,而是對馮安洋的。在此之前,我竟然不知道荔枝的字典裏麵,也有”錯“這個字。


    “你不用這樣。”我歎了口氣,重新坐正身子,把車發動起來,不讓它繼續停泊在寂靜無人的荒郊野外,“你不用和我道歉,我沒有怪你。我隻是有一件事不明白,真的因為那天見到他一眼,你就愛上他了?”


    荔枝想了想:“是吧,因為一眼。但是我後來……”


    “後來什麽?”


    “你懂那種感覺麽瑤瑤,從小到大,我想要的所有東西都能得到,我家有錢,我哥和我媽都特別慣我,不舍得讓我有一點點不順心。突然天上掉下來一個人,激起了你的興趣,勾起了你的愛慕,但是就一眼,一眼之後他再也不見了。那種感覺,幾乎要讓我發瘋。”


    荔枝著重了最後兩個字:“所以後來我在尊煌等著,越是見不到他,我就越想見他。終於我打聽到了這個人,我去過你們學校很多次,看到他們學院樓下優秀校友裏麵他的照片,也看到過他住的宿舍樓,看到過他在校報上寫得文章。這一切讓我更加好奇,更加想再見到他。”


    後來荔枝說得斷斷續續,她的話漸漸失去了邏輯和清晰的時間軸,她想到哪說到哪,我猜這些話她早就想對人說,卻一直找不到傾聽的對象。


    再次見到馮安洋,是在美國,荔枝說是去旅行,其實就是想見馮安洋一次,因此她把她的旅遊景點定到了馮安洋學校。白天她的狐朋狗友去遊樂場,她在學校蹲點,晚上她的狐朋狗友去泡吧,她也去學校蹲點。


    功夫不負有心人,她走的前一天還是沒有見到馮安洋,荔枝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信息有問題,馮安洋並不在這所學校。


    於是臨走的那天晚上,心力交瘁的荔枝買了幾瓶酒,坐在馮安洋他們學校教學樓前的草坪上痛飲三杯,喝到天都黑下去,人也都散去,還是沒見到馮安洋。


    荔枝準備走了,顛著幾個空酒瓶子,突然尿急,就去教學樓方便。荔枝不認識路啊,英語又差,基本的對話能力都不一定有,她在走廊裏轉悠了兩圈,終於看到一個亞洲麵孔的小夥子。


    無巧不成書,那人就是馮安洋。


    兩個人終於建立起來了聯係,雖然相遇的第二天,荔枝就走了,但是手機號email微信qq荔枝全部弄到了手。


    迴國後,荔枝主動頻繁聯係馮安洋,兩個人這才日漸熟絡。


    “安陽迴國那天是我去接的。”荔枝追憶道,“去北京機場,你想我一姑娘,又瘦又小,上去給他顛箱子拉行李,恨不得把他整個人背在背上走。結果人家看到我一臉失望,就給我留了一句話,說他要迴學校,見一個很重要的人。”


    我知道她後麵要說什麽了。


    如我所料,荔枝問道:“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對吧?”


    對,馮安洋迴國的一個月前就聯係了我,告訴我他要迴來,希望下飛機看到的第一個人可以是我。他還說他對不起我,他願意用一切方法來補償我。


    但我不想他補償,那時候馮安洋還是我心底的朱砂痣,扣不掉抹不滅,永遠叮在那裏,是不是地隱隱作痛。


    為了躲開馮安洋,我在他迴國前三天迴了趟家,美其名曰家裏有事,等我迴去處理。馮安洋那天下了飛機,第一時間拖著行李去了學校,他給我打了無數個電話,我全都沒有接。


    最後是我室友白雨溪下了樓,她說小愉迴家了,你別在這等。


    馮安洋說沒事,她迴家我就去她家。


    然後那時馮安洋第一次去這個他寄過很多錢的家庭吧。白雨溪和我說馮安洋說要去我家的時候我還不信,我以為他就是氣話,或者是覺得我騙他,想逼我出來。


    沒想到他真的跑去了我家,我和他錯開了,他來的時候我剛搭上火車迴學校。馮安洋給了我媽一筆錢,後來我才知道,那筆錢是他在美國讀書時剩下的獎學金。我媽照單全收,還說希望他不嫌棄我,繼續和我在一起。


    “我當時差點和他一起去你家了。”荔枝道,“我纏著他,我說要走帶我一起走。他不願意帶我去,其實如果我當時看到他為了你那麽痛苦的樣子,也許我就告訴他真相,也許就不會有後來那些事了。”


    沒有如果,也沒有也許,這是生活的本質。


    “瑤瑤……”荔枝輕輕喚了我一聲。


    如果有如果,如果沒有這件事,大概我也不會認識荔枝,也不會有瑤瑤這個名字吧。然而現在,聽到瑤瑤這兩個字,我不由自主地答應:“嗯……”


    “如果……如果我當時沒有那麽做,我沒有那麽自私,沒有偽裝成你被許巍然糟蹋的樣子……你,會和安洋好好在一起麽?”


    “不會。”我搖頭,“我們之間的問題不隻是那天晚上的事情,還有很多其他的阻礙。就比方說當年他家出事,我願意和他同甘共苦,願意陪著他熬過那段時光,也願意等他出國迴來,但是馮安洋不這樣想,他認為把我交給別人照顧才是為我好的決定。這些觀念上的衝突,和你沒有關係,也是我們最根本的問題……”


    我說得煞有介事,聽上去也的確如此,但大概隻有我自己知道,這他媽就是廢話!


    沒有如果了,沒有假設了,反正一切迴不到那天,想這些問題又有什麽用呢?所謂惜取眼前人,我能做的,大抵就是消除荔枝的愧疚,這就夠了。


    所以我給荔枝一個否定的答案,讓她明白,這一切的悲劇都和她無關。


    荔枝對我這個答案也明顯很滿意,她驚喜地反複問了好幾遍“真的麽?”在我一次次點頭後,她開心道:“那真好……瑤瑤,我把我心裏所有的秘密都說出來了,你不要怪安洋了,可以麽?”


    “可以。”


    今晚,荔枝和我分享了她的秘密,所謂報酬,我給了她一切她想要的迴答。


    到家之後,我讓荔枝先去洗澡,我給她泡了杯牛奶,突然想到些什麽,等她出來之後我問她,今天晚上為什麽她會出現在尊煌。


    她說是朋友約她去玩,不知道怎麽傳到了許巍然耳朵裏,我點點頭,敦促她喝完牛奶去睡了覺,自己也爬上床。


    不知道這會兒美國是幾天,我給馮安洋發了條短信,問他有沒有安頓好,然後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醒來看到馮安洋迴複的一句:“安頓下來了,謝謝關心。”


    過了半個小時後,又陸續發了幾句,是些諸如“這麽晚還沒休息”或者“你現在一切是否還好”之類的話。


    我給他迴了個:“一切都好,你也好好照顧自己。”歎了口氣,我接著打下一行字:“南音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如果可以,請你不要辜負他。”


    我口中這個很好的女孩子,昨天折騰了一晚上,早上沒起來上課,我依舊起來上班。


    進辦公室前,我也依舊很尷尬。


    昨晚許巍然在他麵前說的那些話,我不信他沒放進心裏。嗬,花那麽多錢被一個夜總會的女人騙了,對他來說應該是件很諷刺的事情吧。


    結果何孟言不在辦公室,也是,昨天折騰了一晚上,他也該好好休息休息。


    下午下了班,我約了珊珊吃了個飯,聊了些無關痛癢的東西,我說我想去剪個短發,珊珊也同意作陪。


    剪頭發是個耗時耗力的事情,也是女人情緒上湧時候最喜歡做的事情。外表上的改造似乎也可以改造內心,雖然沒有科學根據,但在心情複雜的時候衝動一下總能讓女人莫名地心曠神怡。


    我們去了學校附近的一家理發店,折騰了兩個多小時,終於完成了一個齊耳短發。


    頭發這種東西就像感情一樣,長在你身上很麻煩,要打理要嗬護要經營。有一天你終於想剪掉,你衝動,你亢奮,你無法抑製地衝進理發店,指著滿頭雜亂幹枯的感情,說幫我剪掉吧。


    剪刀下去的一瞬間,你很爽,然後很痛,甚至很後悔。


    看著我一地的頭發,珊珊說:“真長,你真舍得。”


    我點點頭。


    “我記得你上一次把長發剪短,”提到往事,珊珊歎了口氣,“還是當年和馮安洋分手的時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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