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局子裏待了得有將近一個星期,這幾天我幾乎從來少不了被審訊和盤問。我是真想說些什麽啊,但是我什麽也不知道。有時候我覺得挺好笑的,我身為這所公司的法人,連這所公司發生了什麽事都一無所知。


    那些警務人員看我應該也像看笑話一樣,要不就是我太傻了,要不就是我裝傻裝得太像。


    其間我聽說陸副總和小曲也被請了進來,小曲和他們聊了一次就被放行,倒是陸副總,似乎也成了階下囚,如今的處境並不比我好多少。


    我這段時間想了很多,從我和何孟言第一次見麵開始思索。我不知道他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決定讓我當這個替罪羔羊。想來也是不容易,每一步都算計得那麽精準,那麽到位,利用了我的無知,還有我的感情。


    難怪除夕那天晚上何孟言要與我共度,一半是因為慚愧,另一半,大概也是為了穩住我,免得被我察覺出這場陰謀的端倪。


    難為了他,真是。


    我在局子裏算是領略了當年珊珊的滋味,她待得比我還要久。我不知道商業犯罪和故意殺人哪個重一些,所以我也不知道我什麽時候能出得去。


    中間發生的事情複雜而千篇一律,我也不贅述了,總之最後,有人來撈了我。


    我本來以為該是何孟言,結果不是,是宋西辭。


    我被他可憐巴巴領迴家,局子裏特別冷,路上他把車裏的空調開最大,還脫了自己的衣服給我裹上。


    我打著噴嚏,沒兩下就情不自禁哭起來。本來是小聲抽泣,最後幹脆放聲大哭,絲毫不顧及形象和麵子。不過話說迴來,我本身也沒什麽形象了。


    我特好奇那種警察局裏放出來還紅光滿麵帶著妝的年輕美女,此刻的我儼然逃荒迴來的,頭發被眼淚打濕,黏答答地貼在額頭上。一雙幾天無法安睡的眼睛又腫又紅,憔悴而無神。且不說我往日有沒有光彩,反正此時,我真的是極盡黯淡,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將死之人。


    宋西辭竟然也不嫌棄我,又脫下一件羊毛背心,直接在我臉上抹了抹,鼻涕眼淚一把擦:“想哭就哭吧,給。”說著他遞過來,柔軟的質地彰顯著這件背心的不菲價值,就這麽給我……當紙巾擦鼻涕?


    我來不及想這些,順從地接過來,擦拭著梨花帶雨的臉龐。


    宋西辭什麽也沒問,什麽也沒說,就載著我去了他家,進了屋連鞋都沒讓我換,問我:“先吃飯還是先洗澡?”


    “洗澡。”我說。


    我太想洗個澡,以前我就有用洗澡抹去陰霾心情的習慣。當初何孟言讓我用酒瓶砸破自己的頭,迴到我和珊珊的出租屋,我做的第一件事也就是洗澡,洗一洗這具曾經給他受用過的身子,好讓我勉強地、自欺欺人地幹淨一些。


    我在宋西辭處休息了大半天還沒迴過神,我覺得跟做夢一樣,進去跟做夢一樣,出來也跟做夢一樣。


    晚上的時候我吃不下去東西,裹著件厚重的衣服,坐在他暖氣十足的屋子裏,對著窗外發呆。


    宋西辭坐到我對麵的椅子上:“你在想什麽?”


    “想他為什麽能這麽輕易地不要我。”我自嘲地笑笑,為這句話的矯情而感到諷刺,“哦,不對,不是不要我,是要我死。”


    宋西辭一向大大咧咧,這會兒也沒個開玩笑的心。


    我倆正保持著緘默時,門外傳來同樣大大咧咧的一聲:“哥我迴來了!我一會兒出去玩啊,來你這洗個澡。我不敢迴家,迴家媽又不讓我晚上出去玩了!”熟悉的聲音,我從記憶裏搜索了一圈,這不是荔枝麽?


    果然,荔枝沒等到迴應,還走進來看了一圈:“哥?哥你不在家啊?”


    一進客廳,她看見對著她擠眉弄眼讓她快消停消停的宋西辭。荔枝這人跟匹野馬似的,誰能關注我。一瞅見有個女人裹成個球坐在他們家的沙發上,荔枝更別提消停了,直接叫出聲:“我的天,哥,你竟然也把外麵的女人帶迴家,活久見啊!你不是總教我說,在外麵怎麽玩都沒事,不能玩迴家裏麽?”


    說著荔枝撒了歡地奔過來,直接掀開我的頭發,露出我那不施粉黛,憔悴無比的“尊容”。荔枝一下子愣住了,停了三秒鍾,看看我,又看看宋西辭,最後一下子撤開手,我淩亂的頭發又撲迴我臉上。


    “不是吧哥……”荔枝尷尬道,見宋西辭不迴應她,荔枝還很假地笑了兩聲,“是我認錯人了是吧?這是哪家千金呀,我該叫什麽,怎麽稱唿……”


    宋西辭還是不理她。


    荔枝撒腿就跑:“那行,哥,你們好好玩,我上樓洗澡了。”跑了兩步又迴過頭,“要是不好意思可以迴房間玩,放心,我洗澡有一會兒,保證一個小時內不下樓。”


    說著荔枝輕快的身姿一路雀躍在樓梯上,消失在轉彎處,仿佛沒有出現在這裏過。


    “荔枝……”我脫口而出,意識到什麽之後改口道,“你妹妹她,平時不和你住一起?”


    “她和我爸媽住,我十八歲的時候就從家裏搬出去了。”宋西辭一臉得意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這屋子是我自己賺出來的,我可不是你以為的那種富二代。”


    得了吧,我在心裏暗嘲。那也是你紅幾代的高貴身份,你們宋家原本就有頭有臉,足夠支撐著你在任何一個領域暢通無阻。


    看出來我想什麽了似的,宋西辭不服輸地反駁道:“我可告訴你,你別看不起人啊。我十八歲的時候出去讀軍校,在部隊裏待了整整五年才轉業經商的。我的第一桶金是在深圳掙得,沒拿我家裏一分錢,也動我家裏一點關係!”


    這番話很像宋西辭說出來的,他和何孟言不同,他驕傲,驕傲得高調而放肆。他好像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好像無需旁人的助力,事實上宋西辭也的確有這個能力,撐起他的恣睢與孟浪。


    短暫的插曲過後,我問宋西辭怎麽撈我出來的。


    宋西辭說砸錢唄。


    我說不是吧,這可都涉及到刑事問題了,要是砸錢有用,何孟言早就砸錢解決了,何必栽贓到我身上,不就是為了把我整進去麽?


    宋西辭突然嚴肅起來:“那你有沒有想過,讓你背鍋解決公司問題隻是他的一個目的。而另一個目的,就是為了把你整進去呢?”


    我一下子懵了,想想康康的死,這並不是沒有可能。他在報複我!為了滕思芸的死而報複我!我以為從康康的死亡通知書開始,我們的恩恩怨怨都結束了,實則並沒有,甚至隻會愈演愈烈!


    這樣想著,我突然笑出了聲。


    宋西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樓上,道:“喂,你沒事吧,你笑啥啊?這事兒對你打擊這麽大,人都瘋了呢!”


    我一手撐在他肩上:“宋西辭,你不覺得很好笑麽?”


    “我一點也不覺得。”他搖搖頭。


    我驀地收住笑意,嚴肅地看著他:“你會幫我吧?”


    “幫你什麽?”倒是宋西辭,在這種時候透出了一絲明滅的笑意。


    “我不想再像過去那樣了,一點也不想。”我認真道,“曾經的一切,我都選擇忍讓。從我和何孟言第一次見麵開始,他的一切傷害,我都選擇忍。我為了他失去一個孩子,為了他失去當母親的資格,這些我多恨啊,可我還是選擇忍下來。可能何孟言這個人真的太厲害了,有些時候,我竟然真的覺得我也有對不起他的地方。”


    想起過去,一切宛如一個笑話,又宛如一個夢,我一邊迴憶一邊說:“他姐姐的死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但是他相信一切人,就是不相信我。因為我拿了他處心積慮想得到的百分之四的股份,所以何孟言恨我入骨,用盡一切方法折磨我。直到他設一個局,害死了我最親最親的侄子,我都沒有想過要反擊……”


    宋西辭嘴唇漸漸翹了起來,這是我們之間的心照不宣。


    “但這一次,我不想再忍了!”我苦笑著,“我隻想把他奪走的東西,都給搶迴來!你會幫我,對麽?”


    “你憑什麽這樣覺得?”宋西辭反問道。


    “撈我出來,很麻煩吧,代價很大,應該也掏了不少錢?還有我這個替罪羔羊出來了,那個陸副總怕是出不來了吧?替罪羔羊總得留一隻,不是麽?還親自去接我,聽我哭訴,看我流淚,這些都不麻煩不勞民傷財麽宋總?”事實上,我雖然情緒很失控,但我還是在洗澡的時候就分析了宋西辭這麽做的動機,我死死盯著他,不容置喙道,“從第一次你綁架康康要挾我的時候我就覺得,宋總應該早就受夠何家的勢力了,不是麽?”


    宋西辭看著我,我也看著他,我們都沒有說話。這是一場很可怕的博弈,我對我剛才的話並沒有信心,我隻是直覺他和何孟言的關係不像表麵那麽和平。我深信,宋西辭這個人,和我有著相同的目的。


    果然,半分鍾後,宋西辭仰天大笑:“好啊,可以啊吳愉!”


    我心中立下鬆了一口氣:“所以,宋總是會幫我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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