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反應過來,王德彪哭得聲音愈大,邊哭邊喊道:“吳大助理啊,我以前貪錢,跟著盧總混,得罪了您和何總,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我知道錯了!我現在什麽都不要,就隻要我的兩個孩子!”


    這下他拍不著自己大腿,竟然拍了拍我的大腿:“女兒就女兒吧,女孩男孩一樣好,當代也有楊貴妃啊!我求求您,幫我和阿甜說說,我可以離了婚娶阿甜,隻要她還我孩子!”


    王德彪是真喝大了,但凡他還有點理智,也幹不出這種事兒。


    何孟言整個人黑了臉,畢竟是年會,又畢竟是高層,鬧出這種動靜,他肯定是滿心的不悅。王德彪本來就胖,喝了酒之後還特別撒瘋,三個人都扛不動他。


    正在我們一群人手足無措的時候,姍姍來遲的宋西辭突然出現,聲音從我腦袋上方傳來:“喲,我們王總在這演哪出呢?貴妃醉酒呀?別說,王總除了小臉蛋差上一點,別的和楊貴妃還是有幾分神似的。”


    王德彪抬頭看了眼宋西辭,繼續趴我大腿上哭著。


    我無奈地拉住宋西辭,指了指王德彪的身子,示意讓他幫我開脫。


    宋西辭聳聳肩,表示自己也沒辦法,還一把攬過何孟言:“我說孟言,我讓你別等我還真不等我啊?我看這架勢,是連殘羹冷炙都沒給我留喲。”


    何孟言本來臉色就不太好看,聽了宋西辭的玩笑更是不爽:“自己磨蹭到現在,還怪人不等你?”


    “對了王總,”宋西辭話鋒一轉,湊近王德彪道,“盧總前兩天找我了,說你虧了八十萬的那個項目,讓我看看怎麽辦好。我說那能怎麽辦,算了唄,這錢我是不追究了,不過爛攤子你可得給我解決好。我聽說王總最近去了趟醫院,出來之後心情一直挺不好,我這大膽的猜一猜,是不是……”


    王德彪一聽這話,立刻從地上一躍而起,捂住宋西辭的嘴:“宋總,你是我爹,你是我親爹,你可別給我說出來。”


    看來宋西辭還真有辦法治他,雖然我不知道宋西辭抓了他什麽把柄,能讓王德彪喝成這鬼樣子了,還不忘堵住他的嘴。


    何孟言又揮揮手,王德彪手下的幾個人終於連拖帶扛弄走了他。


    至此,這場鬧劇才算結束,雖然已經惹來了不少人笑話的眼光。


    王德彪怎麽也算是盧川手下的大將,何氏固業的中流砥柱,今天鬧成這個樣子,也不知道以後還怎麽樹立威信。


    宋西辭笑著看向王德彪耷拉在地上被拖遠的身影,就差真像隻豬一樣倒吊著被抬走。


    “哎,你們知道那胖子怎麽了麽?”宋西辭一臉壞笑擠進我和何孟言中間,小聲道。


    我專注於被王德彪弄得滿是酒氣的褲子,何孟言則抱臂坐著,雖然沒人理他,宋西辭依舊興致十足:“這王德彪不是個東西,我手下一個穩賺不賠的工程,拿到他手上做,半個月虧了八十萬,氣得我要斷了和他一切的項目。然後這走狗讓他老大盧川來求我,盧川跟我說,讓我可憐可憐他,上個月去醫院,剛查出來沒有生育能力,這會兒天天為自己家斷子絕孫發愁呢。”


    難怪啊,我說怎麽以前對甜姐那樣,如今低三下四得想要孩子。倒是甜姐那頭,一次也沒和我提過這事。


    鬧劇就這樣過去了,我也喝了點酒,暈暈乎乎的。年會結束之後,宋西辭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原本歡騰無比的禮堂也散了場。


    我一覺醒來的時候,在酒店桌子上趴著睡,我旁邊坐著何孟言,一片黑黢黢的觥籌交錯之中,隻剩下我們兩個人。


    我驀地挺直了背,看著周圍的黑暗與死寂,推了他一把:“怎麽不叫我?”


    “看你睡得香。”何孟言道,“你什麽時候迴家?”


    “現在啊。”我迷迷糊糊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都一點多了,走吧,迴去睡。”


    “我是說,你什麽時候離開北京?”


    他這麽問我就沒話說了,我要離開北京麽,我要迴家過年麽?我不知道。北京的年味已經彌漫開來,對於這座城市,年味就是空蕩,是冷清,是四下無人。


    我站起來,轉向門口的方向,揮揮手:“再說吧,別提這個了。”


    正準備走人,何孟言措手不及從我背後摟住我的腰。他的身子發著燙,我知道他也喝多了。


    其實何必呢,何必抱我呢,再過幾天,也就是幾天,他就可以去香港抱他的卜悅了。就差這麽幾天,何必急於抱我這個替身。


    我抓住他的手,想要撇開,何孟言卻用力得很。


    “如果你不迴去,留下來也挺好。”他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我不願意迴家的理由。如果說何孟言對我還有感情,大概也就剩這點愧疚了。


    “留下來有什麽好?”我冷笑著,“你放心,我在哪兒,都能幫你定迴來的機票。要單人的,還是雙人的啊?”


    “別胡說。”他湊近我的耳朵,將腦袋搭上我的肩。


    如果沒有卜悅,沒有我們倆之間的那些人命,那這種感覺可真好。他依偎著我,我也依賴著他,在這一年的末尾,總結著一場波瀾壯闊的愛情。


    現實偏偏殘忍,不允許我們的愛情一帆風順,甚至不允許它有希望有未來。


    何孟言也許是累了,也許是醉了,他的眼慢慢闔上。我趁著他手微微鬆開時,一把掙開他的懷抱,向門口跑去……


    我迴到家的時候珊珊也剛迴來,我已經學會正常地聊起她的工作。


    就比如說今晚,我一邊洗著臉一邊問道:“今晚生意不好,沒出台麽?”


    “有個老板想點我,我沒去。”珊珊脫下衣服扔沙發上,站我身後,“我明天早上走了。”


    我驚得抬起水淋淋的臉:“走?去哪?”


    “迴家過年啊,我給我媽買了個衣服,還給我爸買了兩盒煙,你一會兒幫我看看那衣服怎麽樣。”


    “我看有什麽用?”不知為啥,我竟有一絲嫉妒,“你買都買了,我說不好你也不能退。”


    “倒也是。”珊珊自言自語著進了房間。


    她沒問我什麽時候走,珊珊也是個聰明人,她知道出了康康那件事,我家必定容不下我,她自然犯不著多此一問討我糟心。


    之後的幾天我都自己一個人,我不是那種勞模,放了假我才不會去公司消磨時間。沒兩天何孟言也走了,我幫他安排的司機把他送去了機場。


    這樣一來,我徹底感受到了北京的空空蕩蕩。第二天就是除夕,卻隻剩下我一個人。


    真到了除夕晚上,我把電視聲音開到最大。這一天連外賣都叫不到,想買兩個熟菜,發現外麵一排店鋪都關了門。最後我坐空蕩蕩的地鐵,到兩站之外的肯德基買了個全家桶,一個人對著春節聯歡晚會啃了個盡興。


    剛吃的時候,我嫂子打了個電話給我,問我怎麽都除夕夜了也不迴去。不等我迴答,她就說媽其實挺想我的,畢竟今年本來就少了個人,再少一個我,這個家也太冷清了。


    我聽得心裏特別不是滋味,眼淚轉瞬就要落下。


    結果我還沒說“我要不今晚趕迴去”的時候,電話那頭就傳來我哥罵罵咧咧的:“吳愉那死丫頭要是敢迴來,我就讓她豎著進家門橫著出去!”


    我嫂子立刻罵道:“這大過年的你說什麽不吉利話呢!別怪咱妹妹了,她心裏也不好受,一個人在北京無依無靠得多可憐。”


    “咱妹妹?要妹妹你妹妹去!別往我身上扯,她就是害死我兒子的賤人,不是什麽妹妹!”


    我哥這話一說,我心也很快涼了下來:“嫂子,我最好的朋友今年迴不去家,我尋思著不能留她自己個兒在這,我就留陪陪她,今年不迴去了。”


    掛斷電話,我坐沙發上抱著腿,不知不覺眼淚就染濕了膝蓋。


    真的,越是這種闔家歡樂的時候,我心裏就越悲涼越難受。大晚上的,外麵的萬家燈火冷了一半,畢竟大多出租屋裏的小青年都迴歸了五湖四海。


    桌子上的全家桶涼了下來,我卻再吃上一口的興致都沒有。


    我為什麽要來北京呢?


    我不由得思考起這個源頭的問題,就因為我爸和一個來自北京的阿姨離開了,我就也追隨他跑到這裏?


    說來也是諷刺,在北京,我在學校裏當過乖乖女,和優質學長馮安洋談過戀愛。也是在北京,我在尊煌當過賣酒女,為了多賣一瓶酒能讓別人摸我的胸。同樣是在北京,我遇見了命中注定的何孟言,我愛他,又被他傷害,我懷孕,又流暢。我親證了一場有一場死亡,包括他的親人,也包括我的親人。


    最終,我也不是一無所有,我輕易地得到許多人爭破頭也搶不來的,何氏固業董事助理的職務。我坐擁著一個身價過億的商業帝國,百分之四的股份。


    如今,再的的確確一無所有地,獨自在除夕夜抱著一份全家桶暗自垂淚。


    正在我百感交集之時,門鈴響了。


    這個時候,誰會沒事來造訪我?我疑惑地喊了聲“來了”,踩著拖鞋跑去開門。


    門開的一瞬,何孟言的臉出現在我眼前。實實在在,真真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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