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傻了,我不知道何孟言還藏著多少“驚喜”,等著我一一揭開。


    這麽說來,難怪那次許巍然帶我去拍賣會,何孟言也會在場。我當時還想,真是沒看出來,何孟言也有這麽無聊的癖好。現在轉念一想,他可不就是最大的幕後黑手麽。


    我匪夷所思地咬著牙,眯起眼看著他。


    “別那樣看我。”何孟言不以為然扭過身,避開我的目光,“這也是韓家父女自己願意的,我幫老韓那個奸商賠了錢,免了他們一家的牢獄之災。他女兒自己離不開奢侈生活,寧可被我‘賣’給許輝然,也想繼續吃穿不愁,怪得了誰?”


    何孟言的口氣那麽自然,那麽平靜,好像他說的這件事真的特別容易被理解一樣。也許對於他來說的確如此,但是我覺得我理解不了,更接受不了。


    “就算真的是她自己的選擇,你要知道,她隻有十幾歲,她最多也就剛剛成年。”我搖著頭,拒絕何孟言的開脫,“她根本沒有做出獨立判斷,也沒有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任的能力!但你不一樣,你明明知道,把她送到許輝然身邊是在害她,在毀她,你為什麽還要這麽做?”


    “總有人要付出代價的。”何孟言輕描淡寫,甚至還露出了一絲微笑,“何況我不是早告訴過你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有自己的命。你不能把自己當救世主,以為可以救贖每一個人。你能做的,最多隻有尊重而已。”


    我雖然打心底裏不願意接受他的說法,但我不得不承認,何孟言也有一些話是對的。正因為我自己對我身邊人的選擇無能為力,我才格外希望何孟言這樣有能力的人,可以阻止韓小姐自尋死路。


    可他到底是個智慧而冷漠的商人,我尊重他的冷漠,也憎恨他的冷漠。


    沉默半晌,我反問道:“所以那次在停車場,你看見韓小姐被人綁成那樣拳打腳踢,你心裏沒有一絲愧疚麽?”


    “嗬,愧疚?”何孟言瞥我一眼,仿佛我的話才是無法理解的,“你看不出來麽,那就是許輝然的一個局,他想看我的態度。你別以為許輝然好對付,他也是個老狐狸,肯定是他發現幫老韓還債的事情和我有關,所以想試試我。”何孟言自嘲般地笑了笑,“我愧疚?我怎麽愧疚?我要是愧疚的話,搞不好現在低三下四求人的就是我了!”


    “你真的太可怕了。”我憤憤,甩袖欲走。


    何孟言一口叫住:“吳愉你給我站住!”


    我想了想,還是停下來。


    “吳愉,你在我身邊呆了這麽久,能不能別和以前一樣,永遠同情心泛濫,永遠覺得所有人都應該愧疚。”何孟言第一次和我說這些話,“你說我可怕,那你愧疚麽?每一個人都在趨利避害,你不也是?你為了占據我們何家的股份害死我姐姐,你難道愧疚過麽?”


    我沒想到他會突然說出這些話,何孟言說話一向有分寸,即便他不讚同我的幼稚,也不會攻擊我。我迴過身:“何孟言,你知不知道在說什麽?”


    何孟言深吸一口氣,也許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衝我揮了揮手,示意我走。


    我沒多留上一分鍾,轉身就離開了。


    迴去的路上,我久久不能平靜。走在北京人來人往的街道,我與往常一樣,隨著人流往埋在道路下的地鐵站鑽。


    我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很可怕,好端端的人,都像老鼠,明明有陽光,有雨露,偏偏要在地下見不得光的地方遊走。明明有思想,有情感,偏偏要像動物,為了最本能的欲望廝殺互搏。


    我腦海中不住地出現那天試衣間裏,韓小姐當著我一粒粒扣子撿開,露出滿身的傷疤。那是一具十九歲的身體,擁有最好的年華與青春,它本該明豔而純真,無奈早已被摧殘得千瘡百孔,殘破不堪。


    難怪那天她讓我找何孟言救她,的確,隻有何孟言能救她。畢竟,這個火坑,就是何孟言親手推她下去的。


    我晚上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手中的台一個接著一個地轉換,沒有一個能多留我幾秒注意力。我心裏煩,越煩越想找點別的東西看看,越看反而就越煩。


    最後洗了把臉,正準備睡覺,珊珊打了個電話:“小愉,我能不能去你那住一晚?”


    我看了看時間,才十點多,珊珊這個點一般不都在拚命掙錢,怎麽突然要上我這來?我沒細想,一口答應下來:“沒問題啊,你什麽時候到,我下樓去接你。”


    “我現在從我房子走,一會兒就到了。”


    珊珊的出租屋和我的都在學校附近,因此挨得很近。我說那行吧,你多住幾晚上也行,快到的時候給我打電話,我去接你。


    掛斷電話,我尋思著珊珊今天真沒開工呢。又一想,我之前怎麽勸她和我合租她都不肯來,怎麽今天主動求我住一晚,莫不是她租約到期,還沒找到其他房子。


    其實我忒感謝珊珊,雖然我思考的這些問題毫無意義,但至少幫我緩解了韓小姐裸露的那個畫麵,暫時將我從煩躁的情緒裏拽出來半晌。


    下樓看到珊珊的時候,她很落拓地拖著個行李箱,大冬天裹了兩件羽絨服,手裏還拿著個大包,看這架勢是幾乎帶上了所有家當來的。


    我見狀上去搭手,珊珊賊可憐地抬起頭道:“小愉,你能先幫我脫件衣服麽?我快熱死了。”


    “好好好。”我讓她放下手上的東西,脫下她的大羽絨服,露出裏麵粉色的另一件羽絨服。珊珊真是瘦啊,我感覺她再穿十件看上去也幹巴得很,一副弱不禁風的體態。


    見她如釋重負地擦著汗,我覺得場景還挺搞笑的:“我還以為你多冷呢,兩件大襖子裹著。”


    “我是行李箱塞不下了,想想就都給穿身上。”


    “機智!”我豎起一個大拇指,接過她的東西上了樓。


    到我家坐定了,我蹲地上幫她找拖鞋,珊珊站門口四處張望:“你被包養了呢?”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這房子租金得多少啊?你不是才剛剛實習麽,你自己能租得起這種房子?”珊珊想了想,把門關緊道,“吳愉你和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在別的地方賣酒什麽的,就像以前在尊煌那種?”突然她豎起一根指頭,瞪大眼擺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陪你們老板睡了?我之前記得你說你在當什麽……什麽助理來著,這種一般不都得被潛規則!”


    不得不承認,珊珊嗅覺還是很敏銳的,我是和何孟言睡過,還不止一次。


    “沒有,你想什麽呢,我這房子是一個朋友以前租的,後來離開了北京,還有三個月到期,就讓我先住在這。”我隨口編了個慌,趁著珊珊細細琢磨之前扔了雙拖鞋到她麵前,岔開話題道,“你怎麽突然說來我這住一晚上?”


    我想起上次我們見麵,還是在尊煌,我替何孟言和郭老板談生意,當時點人陪的時候,點到了珊珊。她那天對我態度很不好,當然我很能理解。曾經我們一起在尊煌掙錢,一起被人為難,突然我就變成了顧客,她心裏委屈、不甘、不平衡,真的都特別應該。


    後來我也打過電話給她,一般聊不了幾句,珊珊就說要賺錢。她說的時候語氣很不好,一副我不像你,可以坐享其成,我還要繼續過我腐爛的日子那種感覺。


    珊珊換上鞋,走近我屋子,並不見外地坐客廳沙發上:“哎,可能真不隻住一晚上了。”


    “什麽一晚上不一晚上的,你要是願意,常住我這也行。反正還有三個月到期,到時候我倆再找別的地方就是。”我其實特想留住她,一聽她說這話,我殷勤地拉開臥室門,炫寶似的展示著,“你看,裏麵也寬敞,兩個人住綽綽有餘。我倆就還像以前那樣,睡一張床,多好啊是不是?”


    珊珊沒接我話,側過頭繼續看我的屋子。


    像以前那樣。如果真的可以的話,那真是太好了。以前雖然苦,雖然我還得從胸罩裏拿出一晚上掙得幾百塊錢,然後分絕大多數給雯姐。但至少我心裏還是幹淨,還是舒坦的,還是問心無愧的。我出賣的也隻是勞動,而不是身體。


    可如今,就算我倆睡到一張床上,我還能是以前的我,珊珊還能是以前的珊珊麽?


    我歎了口氣,安靜的空氣讓人一絲尷尬。


    “對了,你怎麽這個點給我打電話?”我挨著她坐下,“今晚不幹活?我記得你平時這會兒不都忙得很麽?”


    “不幹,幹不了。”珊珊擺擺手,“我今天大姨媽第二天,白天的時候疼得厲害,我怕晚上陪客人喝個酒喝一半血崩了,多尷尬啊。”


    我看了看她的大包小包,繼續問道:“你還沒和我說,你為啥要來我這住呢。看你這架勢,是把東西都拿出來了啊。怎麽?終於不滿意那個小隔斷,要重新找房子了?”


    “不滿意?我還配不滿意麽?”珊珊笑著聳聳肩,“我是被趕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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