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看電視劇那種苦情戲,手術室門一開,一群人又是哭又是叫地衝上去拉住穿白大褂的意思,我還覺得很是誇張。


    但真看到手術室的大門打開的一霎,我仿佛有種接受審判的凝重和不安。


    “醫生,他……”我盡量平靜的開口。


    周醫生怕我情緒失控,一直小心地扶著我的身子。


    那剛做完手術的醫生摘下口罩,衝我微微點頭道:“放心吧,沒有生命危險。但是具體的情況還有待觀察,如果四十八小時之內可以蘇醒,應該就沒有大礙了。”


    我提到嗓子眼的心還是沒法沉下去,我試探道:“要是沒有醒呢?”


    “我們會一直觀察病人的情況,不會讓病情往不好的方向發展。”這位醫生說話很隱晦,“但是你們,肯定也得做好最壞的打算。”


    “什麽叫最壞的打算?”


    醫生吸了一口氣,看了眼周醫生,道:“你和她解釋吧。”


    我還想追上去問,被周醫生一把拉住,連拖帶拽地拉到椅子上坐下:“你放心,說了沒有生命危險就是沒有生命危險,孟言肯定會醒過來。”


    不知道為什麽,我此刻的思緒開始分外清晰。


    我冷冷地抬起頭:“像滕思芸那樣,也是沒有生命危險。或者更可怕一些,腦補受創,植物人,都是沒有生命危險!”


    周醫生可能沒有想到,不用經由他口,我就自己說出了最壞的情況。其實很多東西是需要美化的,這些話不說出來,我們都可以自欺欺人。可一旦我喧之於口,我們就連自己都逃避不了了。


    更不要說,去逃避本來就不容樂觀的現狀。


    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何孟言會倒下,一直庇護著我,照拂著我的何孟言,就這樣沒有征兆地躺在我麵前,不會摸我的頭發,更不會和我說笑。


    我一直陪護著他,這件事情的消息很明顯沒有擴散出去。何孟言有著斐然的社會地位,巨大的私人財富,還是不隻一家公司的中流砥柱。他出車禍昏迷不醒這件事,隨時可能影響著許多商業和經濟上的變動。


    這樣也好,至少短時間之內,不會有人來打擾現在的他。


    然而,淩晨兩點多的時候,還是出現了一位訪客。


    她自己推著輪椅,敲開了何孟言的病房。


    我沒想到有人深夜造反,更沒想到會是她,愣了很久才想起來打聲招唿:“滕小姐。”


    她依舊是冷淡地點點頭,然後衝床上的人努了努嘴,問道:“怎麽樣了?”


    我搖搖頭:“還沒醒。”


    “什麽時候可以醒?”


    “不知道呢。”我簡單地答複道,“醫生說要是兩天之內能醒過來,就能完全脫離危險。”


    “不然呢?”


    我歎了口氣,沒有迴答她。


    沒想到滕思芸卻笑了起來,又苦又尖酸:“不然是不是就會像我一樣,也得在床上躺一輩子,直到痛苦地躺死。”她加重了“死”這個字,說得如同詛咒一般咬牙切齒。


    我匪夷所思地反問道:“他是你親弟弟啊,你為什麽這樣咒他?”


    “對啊,他是我親弟弟,那他是你什麽人?”滕思芸睥睨著我,滿滿的鄙夷和嘲諷,“你不就是怕他有個三長兩短,他的財富,他的地位,他把你往上層社會推得助力,通通都沒有了麽?我告訴你,你這樣的女人我見得也太多了。”


    她說這些話時連看我都不屑地看,幹脆專心致誌地玩著蒼白的指甲。


    “你們這個年紀的女孩,剛進社會,什麽都想要。認識個有錢的公子哥,就自以為打開了通往上層社會的大門,無所不用其極地想往上湊。”滕思芸數落著我,如同數落著一個沒羞沒臊的婊子,“別說是何孟言了,就我們家老爺子,那麽大把歲數,有時候走路都得讓人攙著,還不是被一群女人纏得抽不出身?你說那些女人不賤麽,二十多歲,有的還十七八,非要跟一個糟老頭子?”


    我想了想,她說的老爺子大概是指她和何孟言的父親,他們背後的家族中叱吒風雲的實際掌權者。


    我平靜地聽她說完,然後問她:“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麽?你特意來一趟,就為了罵我幾句?”


    “那自然不是。”她笑了笑,歎著氣道,“主要還是看看我這同病相憐的弟弟。也不知道四十八小時之後能不能醒過來,畢竟兩天後,可就是……”


    她在這個地方戛然而止,換上一陣陰沉沉的笑聲,然後推著輪椅出去了。


    她這一提,我倒是想起了她所謂的兩天後,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日子,但何孟言早前說要帶我見一個人的時間,也正好是兩天後的星期六。這兩件事有什麽必然的聯係麽?還是說何孟言遭遇車禍,也有可能是因為這個兩天後?


    我被她的造訪弄得心煩意亂,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暗自握緊了何孟言冰涼的手。看著病床上麵色安然的他,我真想把他弄醒。不管用什麽方法,讓他活生生地站在我麵前,跟我說“迴家,睡覺”。


    我在他旁邊趴著趴著就睡了過去,直到第二天護士來檢查他的情況,我才被聲響弄醒。


    出去洗臉的時候,我碰見周醫生。


    他不無感慨道:“你別這樣糟蹋自己身子,你就是再累再苦,陪他再久,人不願意醒,你也弄不醒他。你也多考慮考慮自己,該睡覺還得睡,該吃也還得吃。”


    “嗬,我自己?”我不自覺想起滕思芸昨晚的話,自嘲地笑了兩聲,“我可不就是指望著他能醒過來,繼續給我衣食無憂的生活麽?沒有何孟言,我算個什麽東西,也配在醫院這種貴賓區洗臉?”


    周醫生沒理我說的,完全把它們當作是我熬了大半宿不清醒的夢話,死活等我洗完臉之後,把我拉進醫院的食堂共進了早餐。


    我沒什麽胃口,咬了兩口雞蛋,想把它放到一旁,卻跟不長腦子一樣扔進了麵前的豆漿,還濺了自己一身。


    周醫生無奈地搖了搖頭:“你真的是不在狀態。”


    我胳膊支著桌子,把臉埋進雙手:“我沒法在狀態,孟言躺那兒呢,我現在唯一的狀態就是擔心,是害怕。他要是真出了什麽事,我……”


    “你就是陪他一起死都沒用。”周醫生一針見血地否定了我的自作多情。


    還好我現在看不到自己的樣子,我猜一定醜死了,憔悴而蒼老,醜到我都不願意讓何孟言看見。


    等我情緒稍微緩和一些,周醫生和我聊了聊何孟言病情的事兒。他說他昨天問了一下做手術的醫生,那醫生說,何孟言的內髒的確是受到了創傷,但是並不嚴重,按理說簡單的手術之後就會沒事。


    但是偏偏天不遂人願,何孟言可能早年就患過什麽心髒方麵的疾病,但是沒有出現明顯的症狀,也就一直沒有治療。可是這一次的車禍誘發了他的疾病,所以才會雪上加霜,至今沒能蘇醒。


    周醫生說完之後還補充道:“你也知道,一般真的遇到不容樂觀的情況,醫生都不太會直接說出來。我現在和你說的都是孟言最真實的現狀,你也不用怕,有醫生在,不會真有事的。”


    我點點頭,突然想到了什麽,抬頭問了句:“周醫生,你知道這周六是什麽日子麽?”


    他想了想,然後搖頭:“不知道啊,你們倆的什麽紀念日?”


    “不是。”我強擠一絲微笑,卻根本不像是在笑,“我就是隨便問問。”


    禍不單行,這頭何孟言依舊昏迷不醒,我依舊迷迷糊糊焦頭爛額,那邊祁律師給我打了個電話,帶給了我第二個壞消息:“齊東醒了,他說是於珊珊捅的那一刀,還說是於珊珊故意約他去隨浪家,然後偷襲他,等他推開門上來就給他一刀。這一切都是兩個人蓄謀已久要合計殺害他。”


    我真是不懂了,上天還能不能開眼啊?為什麽何孟言躺在那裏一動不動,東子這樣的人渣卻他媽可以安然無恙!


    祁律師說現在情況對珊珊和隨浪很不利,問我到底希望她往什麽方向打這場官司。


    我真的是沒有心情,更重要的是,此時此刻,我根本沒有半毛錢的決策能力。我隻好說幾句恭維話,什麽祁律師您身經百戰,您比我更有經驗也更有能力,我非常相信您,您就全權負責吧。


    她可能聽出了我的倦怠,聊完珊珊案子的事情之後,她還關切了我一句。


    我說我沒事,本來想就此結束電話,我突然想起何孟言,於是多問了嘴:“祁律師,您和孟言他,也一直有工作上的合作麽?”


    “對,我是何氏固業的律師團成員,何總工作上的案子和法律事務,都是由我們處理的。”


    何氏固業,我想這應該就是何孟言家族的公司了。


    本來還想多問幾句,但我怕我本來就對他生意上的事情了解不多,再多說下去,反而容易在祁律師麵前露怯。而且憑她的專業程度,應該也不會向我透露太多。


    掛斷電話,我在百度裏麵輸進了“何氏固業”幾個字。結果跳出來的第一條信息,就嚇了我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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