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怨了幾句這件事兒,更多的看上去還是在抱怨自己。


    我倆說了會兒話,何孟言突然想起來什麽,問我道:“這周三有空麽?”


    我想了想,學校應該沒什麽事,大四就是這點好,時間特別寬鬆。


    “那陪我去個地方吧。”他說,“我再帶你見一個人。”


    這一迴要見誰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不是像滕思芸那樣的人,不用給我帶來無窮盡的迷霧和後怕。


    晚上何孟言出去應酬,我沒跟著一起去,在他家打掃打掃衛生,幫他把幾件換下來的衣服送去了幹洗店。何孟言不讓我洗他衣服,還真不是因為心疼我,完全是因為嫌棄我。也是,他動輒比我一年學費還翻著倍貴的西裝西褲,我真是洗壞了賠不起。


    結果我那頭剛從幹洗店迴來,珊珊給我打了個電話,手機那頭她的聲音顫抖著,無助著,她說吳愉,完了,我殺人了!


    說實話,這段時間我見得東西遇的事兒不少了,這人命大案還是頭一遭。珊珊膽子小,人又慫,給東子打成那樣都一聲不敢吭,殺人這種事兒離她太遠了吧。


    我不相信,笑著道:“別開玩笑了,你敢殺雞麽,就殺人?你殺什麽人?”


    “真的小愉,救我。”她縹緲的哭聲從那頭傳來,如泣如訴,哭得我害怕,“我把東子殺了。”


    我腦袋一下子就炸了,趕快問了她地方,讓她別怕,等著我我這就去。


    珊珊在電話裏話都快說不清楚,隻一遍遍呢喃著讓我千萬不要報警,她沒法兒相信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


    我答應下來,趕快跑出小區,攔了輛出租車就去了珊珊說的地方。


    這地方說來也奇怪,三環附近一個不知名的住宅區。這是,誰的家?或者誰租的房子?那珊珊沒事兒跑那種地方幹什麽呢,又怎麽會和東子一起,還鬧出人命了呢?


    這些我在電話裏都沒有詢問,一方麵是怕拖時間,也怕被人聽到,另一方麵我真不覺得,就珊珊當時那狀態,能完整地把事情複述一遍。


    出租車上,我一遍遍催司機再跑快一些。


    那司機無奈地笑著說:“小姐,在北京,你還指望有人能跑一點?除非是飛,不然就是北京市長,該被堵路上還是得被堵路上!”


    我沒有和他說笑的心情,我不知道她珊珊的殺人到底是什麽意思。是她誤殺了東子,或者是正當防衛不小心弄死了東子,或者……不會,我感覺珊珊肯定不能故意策劃要殺東子。


    我心裏一團亂,這都什麽事兒,滕思芸讓我幫她自殺,這頭珊珊就說自己殺了人。天天生生死死,打打殺殺,我的人生不知從幾時起,開始彌漫起刀光劍影,好不刺激。


    路上我想起關於報警這件事,其實理論上我是該報警的,不然一旦我見到珊珊,一旦碰到東子的“屍體”,我就是個共犯,就再也脫不掉責任了。但讓我把珊珊供出去,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


    終於一路艱難曲折,又是堵車又是繞行,我到達了珊珊給我發的地點。這塊房子地段很好,樓盤又新,想必價值不菲,我怎麽也沒法把乖乖巧巧的珊珊和這種地方掛上鉤。


    那是小區中某一棟樓的三十三層,等電梯又等了好一會兒,我才如願抵達。想想我們那小城,最新蓋起來的樓房也不過二十多層高,畢竟不用塞進北京這麽些熙熙攘攘來來往往的人群。


    我敲了許久門,裏麵終於傳來一句怯生生:“誰啊?”


    我壓低聲音:“吳愉,快開門。”


    珊珊立刻把我迎了進去,她眼睛都哭腫了,一見到我就往我懷裏撲:“小愉,我完了。”


    我看了看房間裏,竟然不隻珊珊一人,還有個三四十歲的男子,正悶悶地坐在沙發上抽煙。那人雖然年紀不輕,打扮得卻很潮流,又是大胡子又是留小辮兒,穿得還是花襯衫,加上一條爛得宛如乞丐的牛仔褲。


    “別怕別怕,我來了我來了。”我安撫著珊珊,“到底怎麽迴事?東子人呢?”


    珊珊擦著眼淚,打開臥室門,一股血腥味迎麵撲來,昏暗中隱約一個人倒在地上。我打開燈,東子赫然出現,腹部插著一把刀,鮮血淋漓。


    我差一點尖叫出來,好在及時堵住了自己的嘴。


    “到底發生了什麽?”我指著東子,咽了口唾沫來讓自己冷靜一些,“你真的,把他殺了?”


    珊珊說不清話,她看向沙發上那男人,那人抽完了一根煙,然後點點頭:“不關珊珊的事,我殺得他。”


    比起珊珊,那男人明顯老練成熟很多,至少在這種時候,他還知道用一根接著一根的煙來緩解慌張,甚至可以清清楚楚地給我敘述整件事。


    整件事要從一個手鐲說起,沒有錯,就是很早之前我在珊珊的床頭櫃發現的那個木鐲子。麵前這個很朋克的男子,就是那個鐲子的主人。不得不承認,他們的確擁有相稱的氣質,和共同的藝術氣息。


    這個男人說自己叫隨浪,藝名,是個搞音樂的名謠歌手,據說在他混的那個圈子裏有點名氣。他還說自己隻有二十八,故意打扮得這麽老成,比較好裝逼。這房子也不是他自己的,是以前同一個酒吧賣唱的歌手買的,那歌手是個富二代,北京房價還沒長飛的時候就收了這套房。後來那歌手南下了兩年,就暫時讓隨浪住這兒。


    這些都是廢話,我完全不想聽這些。我還在想是不是這些“藝術家”腦子都有毛病,那頭都搞出人命了,他還在這裏氣定神閑地給我說自己的發家史。


    好在隨浪沒有說太久,很快他就講到了珊珊。珊珊在一家商場買酸奶的時候,兩個人有了一麵之緣。隨浪說自己喜歡紅棗味的東西,正好珊珊當時在推銷一款紅棗味的新品酸奶,他一口氣買了五板,把大半天都沒什麽銷量的珊珊樂得夠嗆。


    隨浪這種人,講情懷嘛。講情懷的人,有時候就不要臉啊。


    他對珊珊順手一撩,他說美女,你長得真像我以前在音樂學院讀書的師姐,那麽溫婉,那麽美麗。後來我才知道,隨浪口中的音樂學校,前麵點綴著五六個亂七八糟的名詞,別說正規辦學名單裏麵看不到,就連說它是野雞大學,那都算是貶低了野雞兩個字。


    然後隨浪就邀請珊珊去他駐唱的酒吧喝一杯,那會兒珊珊剛失戀,也從沒見過這麽殷勤這麽會說話的小夥兒。隨浪還沒怎麽出手呢,珊珊就給撩得不要不要的,當晚就去隨浪的酒吧小坐了一會兒。


    隨浪多浪啊,他就坐那兒,小吉他一響,昏暗的燈光一閃,再加上麥克風一開。他清清嗓子,隨口就浪了起來:“在座的常客都了解我,我這個名字,隨浪隨浪,就是跟隨著浪花往大海深處走的意思。”他這一說還說個沒完,“我吧,活了二十八年,一直在迷路,從沒看到過我的大海。哎,不知道大家相不相信命,我之前不太信,不過今天我相信了。就在今天下午,我遇到了一個女孩,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被她大海一樣深邃的眼眸,寬容的心靈迷住。她就是我的海洋!”


    下麵的人聽完立刻開始起哄,可能他們都一樣有情懷吧。反正要是我,在酒吧聽到一席這樣的話,我隻會在心裏暗罵一句“煞筆”。


    最可怕的是,珊珊也被感動了!


    隨浪趁著氣氛正好,又對著珊珊唱了幾首情歌。幾曲作罷,他坐到珊珊旁邊,對她做作地說道:“美麗的小姐,是什麽蒙住了你大海一樣的雙眼?它們為什麽看上去那麽憂鬱?”


    珊珊的情緒也是被撩撥上來了,她那會兒正沉浸在和東子分手的悲傷裏,一聽這話,再也繃不住。大有一種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覺,加上酒精作祟,把心裏的苦楚一股腦全和隨浪拋了出來。


    之後的事情就發展得很順理成章了,隨浪隔三差五邀請珊珊去坐坐。知道珊珊缺錢,他就用各種方法給珊珊提供物質和經濟上的幫助。除此之外,他倒是沒有任何越界行為。


    最後,隨浪還取下自己戴了八年的木鐲子,說這是當年在音樂學院時師姐送他的離別禮物。他還說師姐後來成為了一個小有名氣的歌手,兩人斷了聯係。現在他不想留著舊物,他想開始新生活,這個鐲子他交給珊珊,珊珊留著也好,扔了也好,燒了都好,他不會再過問。


    其實這是個很俗的撩妹方式,但珊珊居然受用了。


    那個鐲子後來出現在她的床頭櫃上,被我發現之後又轉移到她的枕頭下。拿著它時,珊珊有過糾結,有過嬌羞,甚至有過戀愛中女孩的低齡和幸福。


    隻是後來,這個鐲子迴到了隨浪身邊。


    因為東子迴來了。


    東子對珊珊各種窮追猛打,這些我是知道的。珊珊對東子感情到底深,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依舊愛著東子,還是其實早已經接納了隨浪。總之,珊珊最後把鐲子還給了隨浪,然後重新和東子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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