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聽琴選了輕微時適用的瓷瓶, 倒出幾粒。


    黑乎乎的藥丸入口,散發怪異的味道, 他喝了幾口水,感受到藥物在喉嚨內化開,一股暖流在胃部湧出,包裹五髒六腑。


    而後,路聽琴從幹坤袋中,拿出百般折騰下,終於從重霜處拿來的一截骨頭。


    這是一截從少年血肉中,生生截斷後挖出的骨。經過打磨, 骨頭邊緣滑潤, 透著瑩白的色澤。


    路聽琴的手指拂過骨頭表麵,雙手執起骨頭兩端, 平放在眼前。


    他閉目,引靈力入眼, 再睜開, 眼中的情緒消失殆盡, 如極寒的荒原。


    一截瑩白的骨頭,在路聽琴的眼中分解、重構。他的目光透過骨頭表麵,追溯其誕生的源頭,推演其未來的延展。


    這是重霜肋下凝聚而出的第一塊龍骨。


    按原有的發展路徑,黑金色的龍氣會圍繞此骨壯大,塑成化形必備的龍核。


    在龍核影響下,龍骨會過早成長,穿透身體內原有的屬於人類的脊椎。


    龍之骨、人之骨、相互交雜錯亂,扭曲生長。最終,重霜的身軀會因無法承受而破裂,死成半人半龍的怪物。


    現在,這截最初誕生的龍骨被挖出,截斷了龍核誕生的過程。


    重霜身體內,黑金色的龍氣與逐漸成熟的歸元訣交融,共同鑄造出足夠強健、能夠承受化形的體魄。


    路聽琴判斷,是時候將龍骨在體外淬鍊成龍核。等時機成熟,在成年龍族的引導下,先打碎半數重霜體內的人骨,再植入龍核,引龍骨正確融合生長,便可幫重霜塑成龍身。


    至於如何淬鍊……


    路聽琴翻來覆去,將這截骨頭看了好幾遍,初步製定了幾個方案。


    他撤迴靈力,不禁又是一陣眩暈,靠在牆上想歇一歇。


    剛閉目,身體在長途移動中產生的疲憊席捲而來,引得他墜入短暫的昏暗。


    再驚醒時,日頭暗淡,到了下午。


    路聽琴揉了會額角,將後腰上墊著的大兔子抱枕收進包袱,輕敲床頭的牆壁。


    瞬間,隔壁房間響起腳步聲、關門聲,仿佛有人一直在靜心傾聽,等待這一刻的召喚。


    路聽琴的房門,被有節奏地敲響。


    「師尊,您找我?」重霜站在門外,輕聲詢問。


    「進。」


    路聽琴道。他仍覺得身體疲憊,額角隱隱作痛,幹脆靠著牆,沒有下地。


    重霜見路聽琴如此,快步走近,單膝跪在塌前,緊張地問道,「師尊,臉色怎麽這麽差?」


    重霜憂心地注視路聽琴的麵色,想從路聽琴眉間任何一絲皺起的痕跡,找出路聽琴不適的程度。


    「坐。」路聽琴指了指凳子。


    「重霜……聽我說,不要激動。我需要一點你的血。」


    路聽琴心中提防著,等待少年怒氣沖沖的抗拒。


    重霜驚愕地瞪大眼睛,身體前傾,手搭上塌邊。「厲師伯的藥不管用,師尊又難受了是嗎?」


    他擼起左臂、右臂的袖子,手心衝上,雙臂往路聽琴身前一放。


    「師尊現在感覺如何,想親自動手,還是弟子自己來?」


    路聽琴訝異地看了看重霜,用手指劃過少年結實的小臂。


    重霜的皮膚在風吹日曬的練劍下,不算白皙細膩。小臂肌肉緊實,曲線並不誇張,顯出健康而生機勃勃的力量。


    重霜任由路聽琴研究著,黝黑的眼睛溢滿擔憂和自責。


    「閉眼。」路聽琴一聲嘆息。


    重霜聽話地合上雙眼。


    路聽琴從幹坤袋中拿出一個壺嘴成斜麵的玉壺、一柄尖銳的匕首,和一條繡著桂花的抹額。


    路聽琴拾起抹額,當作眼帶,覆上重霜抖動的眼睫。


    「師尊,不用這樣,可以直接……」重霜的聲音有些發顫。


    重霜感覺到路聽琴幫他係好眼帶,用從未有過的耐心,按摩他的小臂。他不敢置信,幾乎要坐不住,滑落到凳子底下。


    「別動。」路聽琴的手指一點一點放鬆少年緊繃的肌肉。


    路聽琴察覺到重霜對自己的態度,正在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不知該如何處理。他隻能用這種方式覆蓋重霜對試驗的迴憶,告訴重霜,過往已去。


    會好的,一切會變好的。


    路聽琴記著夢境中、以及今天清晨見過的,重霜眼中的光。


    不論出自何種目的、又落得何種結局,客觀上,前身將這孩子領迴來,又讓他破碎。


    路聽琴決意將破碎的重霜粘好,交還給葉忘歸。


    一旦交出,他在此世承載的執念,便少了大半。


    路聽琴期望葉忘歸能給予重霜更多的東西。


    教會重霜暢快地笑、無憂無懼地握緊手中的劍,給予重霜,前身及自己永遠不能給出的,直率而明快的關愛。


    路聽琴拿起小刀,放置好接血的玉壺,穩準狠地割破重霜的小臂。


    再之後,各自休憩,準備明日一早,奔赴無量山。


    次日,壽西鎮西南。


    路聽琴帶著重霜,順小道西行,尋找葉忘歸提過的白骨入口。


    一路上,林木漸疏,為數不多的樹木僅剩焦黑的枯萎枝幹,腳下泥土粘稠,仿佛滲有殷殷血跡。


    小路綿延的盡頭,一座巨大的骨骼,臥在焦黑枯枝交錯的山穀中心,像是某種巨型魚類的骨架,安靜擱淺在光禿禿的陸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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