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低下聲音。


    「我身有魔氣,但一周期限已過,不是變成了一個廢物,隻能躲在後山被師兄們照顧。」


    每一次,師兄們的善待壓在他身上,都像新增的稻草,提醒他異世孤魂,何德何能。


    他試圖迴饋過去,待他們好,但力量微薄,能做的事幾乎沒有。


    他像迷茫的葉片捲入這個世界,來不及、也不敢去想自己的意願。隻希望先替墜月仙尊完成未完的事,護好他愛過的山峰。


    《玄清春和》不會是一張孤畫,剩下的夏秋冬雪,他想盡力完成。


    葉忘歸張了張嘴,一雙桃花眼,傻傻地看著路聽琴。


    這是他第一次聽見路聽琴,強烈而主動地要參與某事。他眼睛發酸,想暢快地大笑,想馬上讓在外的師父、二師妹、四師弟都知道。


    但看見路聽琴的臉色,葉忘歸的心又緊縮不安,問厲三道,「行嗎?」


    厲三抬起一隻手。


    路聽琴氣勢頓弱,像被澆了一頭冷水的貓,耷拉著耳朵提起衣袖,伸出一截皓白的腕子,讓厲三搭上指尖觸診。


    天大地大,不能惹醫修。


    厲三仔細診了半晌,染著草藥顏色的指尖搭完左腕,又換右腕。


    葉忘歸和路聽琴雙雙盯著他的表情。


    一旦厲三的眉頭皺起一點弧度,葉忘歸都會壓抑地抽氣。路聽琴不太憂心自己的身體,但會緊張葉忘歸的反應,怕他擔心過頭。


    最終,厲三給了肯定的眼神。


    葉忘歸和路聽琴同時放鬆。路聽琴眼角眉梢似破開的寒冰,露出清淡的笑意,


    「無礙。」厲三補了句,「但最好不用靈力,尋見師父立即讓他,給玉牌續靈。」


    「不用靈力怎麽能出去!」葉忘歸一下子變了臉色。


    「是最好不用。我配置丸藥,定期服用,適當可用一些。」厲三和路聽琴站在一側,對葉忘歸沉穩說道,「師父、師弟,應當是被困住,五師弟精通陣法,比你我強百倍。」


    「嗯……」葉忘歸糾結萬分。


    「萬一有陣,你去,有用嗎?」厲三誅心之問。


    葉忘歸啞口無言。


    符文陣法考驗算力。葉忘歸什麽都行,到了符文隻能當甩手掌櫃,懇求嵇鶴給弟子講。嵇鶴會到是會,耐性不足,就看了兩眼,學到教人的水平。具體的東西,用的時候才會研究。


    隻有路聽琴,每日鑽在書冊裏,目力強悍。千變萬化於他眼中,恍若囊中取物。


    厲三替路聽琴攏好衣袖,鼓勵地拍了拍他的腦袋。


    他記得路聽琴躲在藥師穀榕樹樹冠上的樣子,像隻格格不入、不信任何人的獸,隻待在自己認為安全的地方。


    一旦下定決心,要邁出第一步……


    藏在樹冠裏的日子,就要過去了。


    「做你想做的。」厲三平靜道。翠色的雙眸凝視路聽琴,像靜謐而柔和的海。


    路聽琴的嘴角輕翹,對厲三點頭。忽然,若有所覺,繞開厲三,走向大殿門口。


    天青色的少年衣袖挽起,鬢角額頭,帶著尚未幹透的汗水,挺拔地站在大殿的數層台階下,一動不動,像棵紮根的小青鬆。


    見到路聽琴走出,重霜雙手抱拳,姿態恭敬地行禮,掩去眼中克製的情緒。


    「師尊。」他語氣如路聽琴所期望,公事公辦,無恨無喜。


    仿佛是個普通弟子,不知路聽琴身份,與他初次相見。


    「方才首座師伯安排的任務,已全部完成。弟子代同門師兄師弟,前來匯報。」


    第27章


    路聽琴被重霜的態度取悅了。


    他本想出來看一眼就迴,見重霜安分守己, 不再是前些日子情緒激盪的模樣, 耐心多說了一句。


    「再等一會。我與你首座師伯、厲師伯在商討。」


    「是。」重霜規矩應道。「弟子先行告退, 在台上等。」


    「可。」路聽琴轉身,衣擺揚起,迴到大殿。


    重霜心中有些奇異。


    路聽琴素來冷漠, 說話多厲聲訓斥,很少和他說些平和的日常話。這樣對話, 好像默認他們真是一對關係疏遠的師徒,切分了往日, 可以重新開始似的。


    他的心怦怦直跳, 怕路聽琴不聽, 極快速地說道:


    「師尊!你上次說什麽時候明白了什麽時候來找你,這句話還作數嗎?」


    路聽琴半隻腳踏進殿門口,聞言頓住。


    「自然作數。」他想了想,補充道,「但如果你是來質問的, 就算了。」


    「弟子不敢。」


    重霜快步登上台階,候在門側,眉眼平靜。


    「弟子仔細思考了數天, 有想讓師尊過目的事情,請問師尊何時有空閑?」


    路聽琴靜靜注視著重霜。數日不見, 重霜像換了個人。


    他喜歡這種疏離感, 想了想, 允許道,「今晚,墜月峰山居。」


    話落,路聽琴迴過神,留意重霜的表情。


    上次他看完墜月仙尊的筆記,到太初峰找重霜,也是類似這句話開場。重霜聽見後,好似打開了某種灰暗迴憶的開關,情緒瞬間湧上,難搞得不行。


    出乎路聽琴的想像,重霜沒有怒、沒有恐懼,躬身再拜,退到台階下,安靜等待。


    「是。」


    墜月峰。


    天色已暗,路聽琴站在山居院落中央,披白色大氅,沐浴月色中,仿佛一抹隨時可消失、不屬於此世的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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