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也許還殘存著一點記憶,但那些記憶都隻留存著造物主時期最強烈的欲念。解意醒來時,再一次看到了星軌沉落的景象。一個又一個位麵,如同天邊墜落的星子,渾身燃火,在天際拖出長長的火痕。解意立刻在神座上輸入力量,試圖拉起星軌,可是卻突然有人在他背後輕輕抱住了他。【我好想你,我親愛的弟弟。】“噗嗤”,一隻手穿破了解意的身體。解意微微睜大眼,他抬手將身後的東西甩開,緩緩迴過頭時卻看到自雲海之下爬來的古神。那個伸手抱住他的東西,已經長得十分近似人形,那張臉光看下半張,優美得難以言說,可是上半張卻密密麻麻地生著數十隻黑色的眼睛。他正瘋狂舔舐著手上沾染的神血,貪吃佝僂的模樣比鬣狗豺狼還要瘋狂。所有古神在見到解意的那一刻,都露出了垂涎的笑容,還有那細密如雨的狂笑。久遠之前它們隻是殘存了些微力量的肉片,但對於力量的貪婪,對於造物主身份的渴求,對於神座的獨占欲,讓它們即使變成肉片殘渣,也無法放棄登天的渴望。古神們密密壓壓地蔓延攀爬在白色的雲海之上,就像自地洞裏爬出的遊蛇。來吧,那一場遠古時期的諸神之戰還未結束。所有宇宙,所有位麵,隻能有一個造物主。解意在一瞬間理解了一切,他沒有與眼前這些欲念的集合說上半句話,而是自神座之上抽出了自己的武器。造物主是溫柔仁慈的神明,他創生新的世界,行走於位麵之間,他托起星軌,卻隱去自己的身形,無需人們的讚頌。可是對於解意來說,溫柔並不是他的限定詞。他擁有對誰溫柔的權利。造物主的耳邊再次響起沸騰的悲鳴,他臉上神情平靜,身上的傷口愈合緩慢,可他握著長鐮的手背卻緩緩用力,將兵刃的冷鋒對準了他的“兄姐”。古神不會去記錄時間,解意卻急著要將這雲海之上蜂群般的古神全數消滅。赤藍色如原油般濃稠的血液布滿了雲海,巨大的屍身一層又一層地疊在雲海之上,兇悍的古神無法傷到解意分毫,但它們從未停止攻擊。遠處盤旋在星軌上如蛇般的古神用尾部勾纏著位麵,像投擲流星一樣朝解意狠狠甩去!悲鳴如浪,古神的挑釁、嘲諷……沸騰的敵意與髒汙的血混雜在一起,讓解意一陣眩暈。他眼前視線一片模糊,那原本漫山遍野的古神屍身消失了,卻變成了其他位麵的屍身。他們哭嚎著,痛罵著,祈求著。【仁慈的造物主啊,您為何降罪?】【我們有何罪過?】【求您開恩,求您開恩——】解意耳邊充斥著這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的聲音,他移開視線,可不管看向哪裏,哪裏都是他治下位麵的屍山血海。最紅,解意低頭看著胸腹處久久未愈的傷口,突然抬手插入自己的傷口中,黏膩的血聲與撥開傷口血肉的聲音響起,解意從中扯出了一塊生著口齒的肉片。它一直隱藏在解意體內,悄無聲息地汙染著解意的神力。誰讓……它們的幼弟居然生著一顆如同下界生物一般柔軟的心呢?感情越是充沛越是軟弱,越是軟弱越是容易迷惑。解意捏碎了手上的肉片,身上的傷口迅速愈合,可他眼前的景象和耳中聽到的聲音卻依然沒有改變。都是假的。解意閉上眼,他揮舞著鐮刀,在這座雲海之上,沒有任何低位麵生物可以上來,所以他看到的一切,耳中聽到的一切都是虛假的。可是解意卻難以揮動手中鐮刀,他痛斥自己的軟弱,每每舉刀,就像屠殺了一個位麵。那些他行走在位麵之間,拄著拐杖的老人,那些在長街上奔跑,拿著小風車嬉笑的孩童,那些在攤子前看著胭脂和釵環的少女,那些騎馬而歸的意氣少年,全都死於他的刀下。這位在整個神史中尚且十分年輕的造物主,知道如何創生,卻從未賦予過死亡。解意冷硬著一張臉,手中的鐮刀越揮越快,周圍的古神一隻又一隻的墜落,他們身上吞噬的神力返迴了解意身上,汙染著神明的意誌。可是解意依然沒有停下。“……死亡的預感沒有來臨,我不會在這裏死去,或者變成你們的模樣。”解意的鐮刀將一隻足有上千米高的古神攔腰斬斷,對方厚重的軀體重重摔在雲海上,洞開的橫截麵泄洪般流出了赤藍色的浪濤,沿著雲海的邊緣向下墜落。我會保護神座,我會讓這些古神再也沒有登上雲海的自由,我會保護所有世界,這樣……我算是合格的造物主了嗎?解意輕聲喘息著,他看著眼前總算靜謐下來的空間,沒有古神再出現了。一點細碎的腳步聲自遠處響起,解意迴過頭,他看到了……雲海上還有一隻“古神”活著。那隻“古神”依然還是解意幻覺中的人類的樣貌,笑著朝解意跑來。解意微闔眼,下一刻他便重重踩著那隻“古神”的肩膀,將他一下摁到地上,高高地舉起閃著染著寒芒的鐮刀。“……該死。”解意聽到自己說。解意猛地向下一揮,溫熱的紅血濺了他一身。解意怔愣地嗅聞著空氣中與古神的惡臭不同的氣味,他緩緩抬手觸摸著臉頰上濺射的血跡,是和古神的血液不同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