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外圍的那些精致小巧的樓閣不同,善見城過於奢華美麗,曾有鮫人潛入善見城水底,看到城池底下落滿了從頂層扔下的各色黃金珠寶。那些珍貴的寶物,也許隻被看了一眼,就此拋棄。但誰也不會去將它們拾起,因為那是屬於那位“大人”的。天女們懷著害怕又期待的心情,小心地拎著自己及地的頭紗,跟隨著引領者往最高處走去。他們將麵臨的也許是寵幸,又也許是不幸。聽說鮫人在水底見到的不隻是黃金珠寶,還有一些白色的枯骨。可是無論是恐懼,害怕,亦或仇恨,都是不允許出現在善見城裏的。隻要全心奉獻自己就好,不需要思考什麽,隻需要嗅聞著乾達婆流下的香氣,聽著空中悅耳的歌謠就好。“‘天女’前去供奉的時間不定,以前好像是每五百年一次,最近則越來越頻繁,幾乎每三個月就要送去五百人……”程解意單手撥弄著鏤金香爐,聽著那些軟倒在[月眠香]下的的兩隻狼妖,它們睡得很香,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無論程解意問什麽,它們都會老實迴答。“那麽,就是這個國家裏有個十分荒淫好色的掌權者,一直在尋‘天女’侍奉……”程解意抬手揉揉額頭,又問道。“我想知道,你們這裏有誰長著一頭火紅的長發?啊,那個顏色正確來說,應該更接近血色。”程解意話音剛落,就見那兩個原本倒在地上,緊閉雙眼,臉上還露出一絲甜笑的狼妖額頭和脖頸瞬間都爆出青筋來。它們神情痛苦,原本人形的手掌也在瞬間化為狼爪的模樣,緊緊摳抓著地板,隻能艱難地吐露著幾個字。“善……善見城……”程解意聽著它們喉嚨裏發出的嘶吼,它們就像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緊緊扼住喉嚨,捂住它們的鼻息,發出了悲慘的氣音和垂死前的哀鳴,長廊外瞬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像是聽到了這不尋常的聲音。剛才程解意在那些狼妖痛苦地說出“善見城”三字時,耳邊便突然響起一陣輕笑。那笑聲沙甜,像參著足量的蜜糖,又帶著某種植物的甘味,一點冰冷的濕意在程解意耳根上一點而過,但程解意清楚那綿軟濕冷的觸感是人的舌尖。【想見我……為什麽不親自來?】【我必給你,至高無上的愉悅……】幾縷血色的長發自程解意的脖頸處向下滑落,像是柔媚的絲綢輕輕拂過,冰冷的金指套在程解意的臉頰處掠過,就像被人的唇貪婪地啄吻。程解意驚詫間立刻迴頭,那身後的幻影卻在轉瞬間消散。最後程解意隻看得到那人血紅的發絲與兩根戴在無名指與尾指上的細長金護指。程解意眼前的幻影散去,他便立刻抬手合上香爐,對著它們大喊。“不必說了!”在程解意的指令下達後,那詭異的叫聲終於停下,兩隻狼妖的唿吸也終於恢複正常。門外的巡查者一下把門踢開,卻隻看到軟塌上躺著兩隻狼妖。“……做噩夢嗎?”巡查者看著那兩隻狼妖,嘴上這麽說卻沒有離開,他在房間裏轉了一圈。這些低等精怪的樓閣極小,隨便兩步就將屋內景致盡收眼底。巡查員看著後邊敞開的窗戶,他探頭看了看,總覺得還有些什麽不對。但鼻尖嗅聞著馥鬱如蜜的香氣,耳中聽著那令人飄飄欲仙的鳥鳴,他又覺得這樣追根究底也沒什麽意義。盡情享樂就好,在這個國家,本來就隻有歡樂永恆。巡查員的臉上頓時露出愉悅的笑意,他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向外邊的長廊,還十分好心地把房門掩上,以免吵醒了那兩隻在夢鄉中的狼妖。等人走後,站在窗下小船裏的程解意,這才長舒一口氣。程解意拿起落在船頭的朱紅色船槳,輕輕搖動,向那遍布這白色蜃氣的高大城池遊去。在造夢者位麵,也有類似的案例。造夢者們在其他位麵相遇時,無法叫出另一個造夢者的真名。而有的位麵,上位者的名字是那個世界的一條製約或者法則,下位者一旦說出名字,也許就要付出死亡的代價。程解意摸著自己的耳朵,像是要把什麽不存在的東西搓掉一樣,很快那白玉團子般綿軟的耳垂便染上了胭脂色。這個位麵的任務對象,還是第一個無需程解意等待或者尋找,直接找上門來的。“善見城。”程解意看著那掩蓋在層層白色蜃氣中的朱紅樓閣,湖麵上的清風吹拂著他頭上的白色頭紗,紗巾垂落在船沿,搭在水麵,湖中的湖魚見著那柔軟的白色紗巾,還以為是某種食物,紛紛浮上水麵,啄吻著那繡著金色蓮花的頭紗。但在嗅聞到程解意身上的氣息時,那些生著漂亮銀色鱗片的遊魚紛紛下潛,再也不敢近身。程解意對此一無所知,他的船隻過處,那些原本合攏的蓮花花瓣次第盛開,空氣中的香氣越發濃鬱,而在雲層上的雀鳥鳴叫越發響亮頻繁,幾欲啼血。善見城的最高處,是一間極其寬廣的宮室。室內隻擺著一張寬大的軟床,一人橫臥,血紅的發絲垂在床沿。室內四角都點著香爐,那香氣比在善見城外的香氣還要濃鬱,幾成實體,任誰進入都覺得這裏似乎無法唿吸。那躺在床上的人,常年橫放於腹的手指微微一動。宮室外的大門與窗戶登時全部合上,將那間宮室牢牢關住。但不過剛合上,宮室中依然傳來了令人聽得膽戰心驚的笑聲。守在長廊簾幕外胡子花白的長老立時站起身,臉上的表情不知是喜悅更多還是恐懼更多。他顫顫巍巍地走到長廊的扶欄處,將垂掛在扶欄上的金色鈴鐺全數敲碎,淅淅瀝瀝一陣鈴聲碎響,那細碎的金片就如空中下了一場金雨,紛紛揚揚鋪滿了善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