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否的確已經焦頭爛額了。


    這天一大早,眼窩深陷的金尚就跑到袁否行轅來訴苦:“公子,老臣真撐不住了。”


    閻象遇刺身亡之後,袁否找遍整個袁氏集團也沒找到合適的人選,沒轍,隻能讓金尚接替閻象主持屯田的事務,金尚一開始也沒覺得自己不行,可是幹了還沒兩天,他就立刻意識到了這件事的不容易,那真是千頭萬緒哪。


    盡管袁否已經把一部份事務分解出去,譬如跟廬江士族打交道的事情就交給了善於交際的長史楊弘,再譬如後勤保障的事務,交給了袁渙等人,但既便是剩下的興修水利、開墾新田事務也同樣把金尚忙了個昏天黑地。


    種子、耕牛還有農具的分配跟管理先不說,單說流民的管理就是能把人給累死。


    你得管他們幹活、管他們睡覺,甚至還得管他們的吃喝拉撒,因為棚戶區的衛生狀況要是太過惡劣,那可是要爆發瘟疫的,瘟疫可不是鬧著玩的。


    這可不是幾個、十幾個流民,也不是幾百或者幾千人,而是將近十萬流民哪!


    你可以想一下,一個縣令管理一個人口不過萬人的小縣,還得靠幾十個佐貳官外加各個宗族的族老來輔佐,現在足有十個縣的人口,卻又沒有族老幫忙,單憑一個縣令外加幾十個小吏能忙得過來嗎?


    閻象能夠勝任,完全是因為他能力過人。


    就像龐統能夠將積壓二十日的公務在短短半日之內處理完畢,閻象以及被袁否刺死的張昭也擁有這個能力。


    要不,怎麽叫能吏?


    不過,並不是每個人都擁有這樣的能力,更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被稱為能吏,能吏終究是種稀有生物。


    僅僅幾天,金尚就感覺到自己快累死了。


    金尚揉著通紅的眼睛,對袁否說:“公子哪,老臣是真扛不住了,這幾天老臣就幾乎沒怎麽合過眼,白天要管一大攤子事,晚上卻還得處理堆積如山的公文,而且都是關係到錢糧支給的大事,容不得半點馬虎,再這樣下去,老臣非給累死了不可。”


    說完了,金尚又頗為感慨的道:“也不知道以前子音是怎麽撐下來的?”


    袁否皺了皺眉頭,示意正給他清理箭瘡的華佗先出去,然後對金尚說道:“元休公,某知道你辛苦,可你也看見了,除了你沒別人能擔此重任!這樣,某再給調十名小吏,請元休公無論如何也要撐過這一段。”


    金尚苦道:“公子,這真不是增調小吏就能解決得了的。”


    “某知道,某知道,某都知道。”袁否打斷金尚,說,“元休公,一切都拜托你了,眼下屯田已經到了最要緊時刻,我們總不能半途而廢,你說是吧?而且你也知道,我們是勢窮來投的孤窮客軍,如若屯田不成,則必然不容於廬江士族,彼時又何處安身?”


    袁否把話說到這份上,金尚便也無話可說了,歎息著說道:“罷,就衝公子你這話,老臣縱然賠上這把老骨頭也是不枉了,老臣走了。”


    送走了金尚,袁否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楊弘又氣急敗壞的進來了。


    楊弘一進帳就大叫道:“公子,太過份了,他們真的是太過份了!”


    袁否皺了皺眉頭,問:“楊弘,誰惹你了?”


    “還能有誰?還不是那個範建?”楊弘沒好氣道,“公子,籌算組就算錯了一個數目,這家夥就不依不撓的,除了賠禮道歉,居然還非得要我們賠償他的損失,他又損失什麽了?少算的兩把農具臣都已經補算給他了,他還想怎麽著?可他就是追著臣不依不撓鬧騰不休,臣就隻是頂了他一句,他就指著臣的鼻子罵喪家之犬,有辱斯文,簡直有辱斯文,還名士範增後裔呢,我呸!”


    袁否的心情便變得越發的惡劣。


    其實不隻是居巢範氏,幾乎所有存糧買田的士族豪強最近都在鬧。


    袁否也大略能猜到他們的心思,因為孫氏在巢湖的屯田並沒有出問題,所以他們覺得被他給耍了,覺得存二石抵三石虧了,所以總想再從袁氏身上占點便宜迴去,實在占不到便宜他們就鬧,而且大有越鬧越兇之勢。


    像這個範建,已經公開揚言要把他們存入居巢府庫的兩千石糧食贖迴,不還他們糧食也行,但是存抵的價格必須重新計算,原來說好的存二石抵三石的價格作廢,得將價格重新定為存一石抵三石。


    要按袁否的本意,兩千石糧食還給他就是了。


    但是真的不行啊,你還了範氏的兩千石糧食,別家怎麽辦?


    如果將士族豪強預存的十萬石糧食全還迴去,流民吃什麽?屯田還怎麽繼續?


    袁否正鬧心呢,行轅外忽然傳來了範建的叫罵聲:“袁否,你出來,別以為你躲在行轅裏麵不出來我們就拿你沒辦法了,我告訴你,你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你出來,今天你若不把我們範氏的糧食還迴來,我就跟你沒完……”


    紀靈看看袁否,走到門外喝道:“範建,此乃行轅重地,不可喧嘩!”


    “不可喧嘩?我呸,我偏要喧嘩,你能怎的?”範建不依不撓的道,“紀靈你能怎的?你還敢打我不成?打呀,本公子就站在這,有本事你就打我吧,你倒是打一個試試?紀靈,今天你要不敢打,你就是本公子我生養的……”


    紀靈忍無可忍,怒道:“來人,給某轟出去!”


    兩名羽林衛便立刻衝上來,拿亂棍往範建身上一通亂打。


    範建吃了打,趕緊轉身往外跑,一邊跑一邊還大喊大叫:“打人了,殺人啦,公子否謀財害命,殺人啦,公子否指使他的惡奴紀靈殺人啦,救命……”


    楊弘指指外麵,對袁否說:“公子你倒說說,這都什麽人哪?”


    袁否歎了口氣,無言以對,亂套了,全亂套了,全都亂了套了!


    然而,事情還沒完,紀靈才剛剛把範建轟走,張牛犢又匆匆走了進來。


    袁否都已經麻木了,黑著臉問張牛犢:“牛犢,你那邊又出什麽事了?”


    張牛犢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喘息道:“公子,十裏亭修水渠的流民造反了!”


    “你說什麽?”袁否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金尚、楊弘這邊再亂也傷不了根本,動搖不了屯田大局,可如果流民大規模的造反,那後果就大不一樣!


    流民一旦大規模的造反,不僅意味著屯田徹底失敗,更意味著袁否辛辛苦苦積攢下的好名聲也在轉瞬之間化為烏有。


    當下袁否顧不得身上箭瘡生疼,厲聲喝問道:“好端端的流民怎麽會造反?”


    “因為,是因為那個,那個……”張牛犢環顧左右,欲言又止。


    “有話快說,不要吞吞吐吐的!”袁否火道,“快說!”


    張牛犢一咬牙,說道:“末將派人打聽了下,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那些士族豪強在背後煽風點火,再就是因為曲陽侯克扣了口糧,流民不服,聚眾鬧事,曲陽侯一怒之下打殺了其中兩個帶頭的民壯,然後局麵就失控了。”


    “曲陽侯?克扣口糧?!”袁否心裏那個恨啊。


    這曲陽侯,就是袁胤,袁術的族弟,袁否名義上的族叔。


    袁否知道袁胤貪財好色,風評也一向不佳,可是自從閻象死後,屯田事務沒了總領全局的能吏,一下就變得千頭萬緒,實在沒轍,袁否隻能啟用更多的人參與屯田,袁胤也被袁否安排到水渠工地管著錢糧支度。


    袁否想著,在這樣的艱難時刻,袁胤怎麽也該收斂一些,卻不曾想,狗永遠是狗,到哪都改變不了****的德性!


    袁否怒道:“去,把袁胤給某綁來!”


    “諾!”張牛犢答應一聲,轉身就走。


    然而,不等張牛犢走到門口,袁否卻忽又改了主意,說道:“等一下。”


    張牛犢頓步迴頭,看著袁否:“公子,還有何吩咐?”


    袁否沉吟了片刻,還是說道:“算了,還是算了吧。”


    張牛犢鬧了個滿頭霧水,這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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