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山,天黑的時候已經快到了21時,尋找反查工作持續了整整兩個小時,依然還在繼續。數台大功率照明燈打亮了現場,如白晝一般的情況下,每個人都是嚴肅到極點的神色。


    紋絲不動站在那裏兩個小時的曹興機組六人早已被凍得渾身都在抖,嘴唇毫無血色。沒有薛向東的命令,誰也不敢讓他們原地放鬆跺腳取暖,他們也不敢有任何的動彈。


    如果定軍姿能抵過,他們願意站到下一個天亮。


    鄭凱韻穿著軍大衣來迴的踱步,再沒心思管不得在飛行區抽煙的規定了,一根接一根,走過的地方都是煙頭。當班的保障連七名官兵也一樣的整齊列隊定軍姿定在那裏,與曹興機務組別無二致。


    也許有人認為保障連的官兵很倒黴,然而,雪崩的時候沒有哪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李戰看見負責檢查戰機的小組已經開始拆動機,天寒地凍的情況下,機務的弟兄們隻能帶著薄薄的勞保手套幹活。戰機是絕對不能挪動的,現場任何東西都不能動,直到找到那把失蹤了的螺絲刀。


    他心中於心不忍,把叢大為拽到一邊,低聲問道,“如果找不到就這麽一直找?有用嗎?”


    說到底他也隻是下部隊一年多新飛,和韓紅軍、李梓辛等人是一樣一樣的,部隊的許多事情當然是沒見過沒經曆過的,機務遇到過的許多事情更是聽都沒聽過。李戰知道此類事故的嚴重性,但並不熟悉相關的處置應對方法。


    叢大為唉聲歎氣地說,“一直找,不會停的,拆了動機找不到,那就繼續拆,大卸八塊。還找不到就整個場站翻轉過來找,團長說掘地三尺不是開玩笑,有必要的話絕對會掘地三尺的。總而言之找到為止,找不到其他什麽都別幹了,所有人一起找。”


    簡直喪心病狂,卻又合情合理非常必要。在飛行區莫名其妙失蹤的螺絲刀就是一顆定時炸彈,不把這顆定時炸彈找到,安全隱患就無法排出。今晚的夜航泡湯了,往下的飛行訓練也肯定是要停止的,一直到找到為止。


    李戰甚至懷疑,如果在這架戰機上找不到,薛向東估計會把其他戰機也都拆成一塊塊的檢查找尋。


    “如果還是找不到呢?”李戰忍不住問。


    叢大為果斷搖頭,“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找不到,哪怕是一隻蒼蠅,隻要它沒離開營區,就算死在最偏僻的角落,也要把它找出來進行埋葬,如果需要的話!”


    深深歎了口氣,他沉聲說道,“前幾年兄弟團出了類似的事情,更換易損零部件後多了一顆鉚釘,那個機務組接觸過三架飛機,怎麽著也沒找著是哪裏缺了鉚釘,最後把三架飛機全拆了,一顆一顆地對。最後才現在領備件的時候,倉庫疏忽多配了顆鉚釘。”


    “從分管副團長到倉庫協理員再到經手人,包括那個機務組,全部挨了處分轉業退伍,一個都沒有落下。”


    李戰倒抽了一口涼氣暗暗為之乍舌。平時他的注意力都在飛行上麵,對機務的了解隻限於在二師期間跟著樓以望、牛耀揚等人搞日常保養,目的是了解戰機的具體構造,對機務事故並不熟悉。此時才現,原來戰機在交到飛行員手裏之前是經過了如何嚴格的維保。


    微微歎了口氣,李戰正要說什麽,一輛獵豹車風馳電掣地過來一個急刹,在有些濕了的地麵拖出兩道黑色的輪胎印來。車沒停穩,韓博就推開了車門跳了下來,心急火燎地朝薛向東走去。


    叢大為歎息道,“這下把韓副團長給連累慘了。”


    機務副團長韓博,作為分管機務這一塊的團領導,韓博絕對是要負主要領導責任的。李戰記得,韓副團長是休假準備在家過春節的,他的家安在了北庫城,距離場站三個小時路程。從風塵仆仆車頂還有積雪的獵豹車能看出來,韓博肯定是一接到電話就瘋了一般往場站趕。


    韓博喘著氣,低聲向薛向東報告,“團長,我到了。”


    薛向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什麽也沒說。


    韓博倒黴嗎,倒黴也不倒黴。作為分管機務的副團長,機務這一塊出了事他負不可推卸的責任。幾個副團長中,分管作戰的楊錦山是最沒實權的,而分管機務則是大家眼裏的香餑餑。位置越重要責任越重要,不管你是在休假還是在崗位。


    零下十來度的氣溫完全的被眾人給忽略掉了,隨著時間的推移,找到螺絲刀的可能性越小,意味著要擴大尋找範圍,誓不罷休。


    影響已經造成了,而且是極大的影響。且不說今晚的夜航泡了湯,接下來的飛行訓練也基本沒戲了。不管這件事情最後是怎樣解決的,對機務的大整頓是必不可少的,全團全場站的紀律整頓也絕對不會少的。生這樣重大的人為事故,放在任何一個地方都死必須要嚴肅對待的。鐵路維修部門、機械製造車間、高尖技術實驗室,等等等等,一旦出現類似的事故,全麵的整頓必不可少。


    安全這一塊通常是主官主抓,由此可見其重要性。


    李戰什麽也幫不上,但是光站著看又不是他的作風。通過心平氣和的聊天平複了曹興機務組官兵的心情,仔細地再一次詢問了整個過程,一點點可疑的蛛絲馬跡都沒有。曹興機務組的操作可以說是很規範了,如果他們沒有說謊了的話。李戰相信他們不可能在如此重大的事情上麵說謊。


    看見鄭凱韻站在保障連那七名官兵前麵和一名幹部交談,李戰問曹興,“保障連的沒有動過工具吧?”


    曹興搖頭,“沒有,他們把保障車交接給我們後就按規定在指定的位置等候。都不是新人,知道這裏麵的幹係。”


    “那不是有個新兵嗎?新兵可沒有什麽意識。”李戰抬手指了指那邊隊尾的列兵,“是了,新兵還沒下部隊吧?那列兵怎麽來的?”


    大家都看過去,卻不覺得奇怪。


    曹興說,“也有提前下部隊的,主要是人手不夠。省城那邊的新訓團都是分批訓練,先來先訓先下部隊。不過軍銜是提前戴上的,還沒有正式授銜。”


    這幾年還是冬季征兵,新兵基本上集中在12月入伍,在次年的3月中旬下部隊。根據實際情況,有些部隊會提前一些,有些部隊會延後一些。連隊如果急需人手,先完成新兵訓練的兵會提前下部隊,等正式下部隊了再統一進行授銜,不失為解決人青黃不接矛盾的好辦法。


    “新兵蛋子可沒個準。”


    李戰這麽說著就舉步走了過去。


    這會兒大家多敏感,鄭凱韻一看到李戰走過來,立馬停止了和手下的幹部交談,目光跟著李戰走。


    李戰徑直來到保障連的七名官兵麵前,挨個打量過去,最後目光落在了小列兵的臉上,吃驚地現小列兵在打擺子,嘴唇白額頭全是汗水。零下十幾度的氣溫竟然出冷汗。


    “班長,你的兵生病了吧?滿頭大汗。”李戰對排頭的三期士官說。


    三期士官連忙走過來,摘了手套,扶著小列兵的肩膀用手掌去探他的體溫,低聲問,“唐淞晨,感覺怎麽樣?”


    小列兵唐淞晨渾身抖得厲害,話都講不出來了,隻看見嘴巴張啊張啊的。


    三期士官連忙走過去向鄭凱韻報告,那邊話沒說完,唐淞晨整個人就癱軟了下來,眼看就要摔地上。李戰眼疾手快連忙扶住,手無意中被什麽硌了一下。他猛地一怔,抓著唐淞晨的肩膀把他給提了起來,聲音比冰都要冷了,“你站好!”


    他的聲音引來了不少人的注意,大家的神經線都在最敏感狀態,所有的動作都極其小心認真,更沒有誰會頻繁交談。


    李戰這麽一喝問,無疑是平地驚雷。


    “站好了!”


    李戰迅後退兩步拉開了距離,拔高了聲音再一次喝道。


    唐淞晨搖搖晃晃的最終還是咬著牙齒站穩了,人也稀裏嘩啦地哭了起來。


    “你口袋裏是什麽東西,拿出來。”李戰冷冷盯著唐淞晨。


    這一句話一出口,誰都知道是怎麽迴事了。


    鄭凱韻的反應度最快,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來,一手抓著唐淞晨的肩膀另一隻手就開始搜身。


    從唐淞晨的上衣左兜裏取出了一把螺絲刀。


    鄭凱韻的臉色當場就比黑夜還要黑了。甚至不用核實,他也能肯定這把螺絲刀是機務丟的那把。再一看唐淞晨,鄭凱韻恨不得掏槍斃了他。


    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


    薛向東等1o1團的領導快步走過來,一看到鄭凱韻手裏的螺絲刀和哭到站不穩的小列兵,就什麽都明白了。薛向東心裏鬆了一大口氣,放下了一大塊石頭,但是穩妥起見,他讓叢大為和曹興過來核對了螺絲刀,編號對上,確定是丟失的那一把,這個時候,曹興機組的兵們恨不得喜極而泣。


    “把他關起來。”


    已經到爆邊緣的鄭凱韻指著唐淞晨咬牙切齒地對三期士官說,隨即又改口,“警衛連的過來!把他們全都關起來!”


    立馬過來一個班的警衛連戰士,場站軍務股長帶著,一口氣把七名保障連的官兵押進了通勤車裏直接送禁閉室,包括那名剛剛還在和鄭凱韻交談的帶隊幹部。


    有人歡喜有人愁,確切地說是有人要哭到沒有眼淚。


    鄭凱韻耗盡了二十多年培養起來的養氣功夫才控製住頻臨崩潰的情緒,讓自己的語氣盡可能的溫和,對薛向東說,“薛團長,借一步說話。”


    他說著就走到了偏僻處。


    薛向東皺了皺眉頭,指了指李戰,“你也來。”


    二人舉步走過去,開始了非正式協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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