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戰再一次見到黃曉月是成功迫降的第二天,她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了,因此連事故報告都來不及等。


    “黃博士,別這麽看著我,怪不好意思的。”李戰穿著夏季體能服,這會兒是早操結束之後,理應整理內務準備吃早飯。


    黃曉月還是那麽盯著他看。


    微微搖了搖頭,李戰把擦汗的毛巾扔到洗手間裏,返身就進了臥室整理內務。陸軍大頭兵的內務是什麽樣,飛行員的內務就是什麽樣。隻要是兵,內務就沒有第二個樣子。


    黃曉月走過來倚在門邊,抱著胳膊打量著疊被子的李戰,“你內務是在哪裏學的?”


    “華清大學。”李戰迴答,頭也不迴。


    接觸多了,李戰對她也就沒那麽客氣了,甚至有些抵觸。這個高知識分子女幹部有些是真的讓人頭疼的。


    “我覺得不是。”黃曉月捋了捋短劉海,“上華清大學前的兩年,你一定在部隊,但我沒查出來你在哪個單位。”


    李戰拉出小板凳坐下,開始整被子。疊被子講的是三分疊七分整,好被子是整出來的。開飛機的雙手對著被子上下其手,一兩分鍾豆腐塊就出來了。


    “我很納悶,你怎麽就一定認定我的入學時間是錯的呢,我明明白白的的的確確的是在03年入學的,而不是你自以為的01年。”李戰把小板凳放好站起來,開始整理衣櫃。


    衣服的朝向,衣袖的位置,等等,都是有規定的。


    擺了擺手,黃曉月說,“好,那換個話題。錄像我看了,在塔台上拍攝的完整的錄像。你就真的一點害怕都沒有?”


    師部宣傳科的宣傳幹事用單反拍攝到了李戰從通場開始到緊急迫降的全過程,盡管因為光線和暴雨的問題不太清晰,但基本細節是完全能夠看到的。當時坐在飛機裏的李戰隻感覺飛機在劇烈搖晃上下波動,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如何讓飛機保持住姿態落地。


    可是在塔台眾人的眼中,他們絕對是看到了有史以來最令人心驚膽戰瞠目結舌的一幕。


    戰機的整個發動機艙都在燃燒,火勢蔓延到了垂尾和尾翼,兩側機翼像剛學會挑擔子的小孩左右上下的劇烈晃動,一旦機翼超過了臨界側滑角,戰機就會失速,繼而進入尾旋。在降落高度進入尾旋和進入死亡有什麽區別?


    也許是很幹脆的一頭栽向地麵。


    就在這樣的姿態下,李戰居然抓住了那極其短暫的戰機平穩的瞬間果斷的落地,為他們呈現了一起大師級的具有世界頂級水平的惡劣天氣緊急迫降。


    陣風每秒十二米,李戰把一台都快燒了一半的雙三角翼戰機降落到了地麵。


    就連黃曉月這個外行人都能看出來其中的危險和難度。


    這和狙擊手用五點八毫米口徑步槍擊中八百米外的硬幣大概是一個難度等級了。


    李戰絲毫不以為意,道,“我已經當過一次傘兵了,摔了一架,不能再有第二次第二架。你知道,我才下部隊半年。這麽搞下去,師裏會讓我停飛的。停飛了就沒拉杆費,你知道我全指望拉杆費還房貸的。”


    “李戰我拜托你別提拉杆費了,你知道你另一個綽號是什麽嗎?拉杆小財迷。”黃曉月非常的無奈。


    明明是履行軍人使命的典型,偏偏把自己搞得這麽市儈,圖個什麽啊?


    李戰說,“我說的是事實,所以您也別總拿我當典型,我不是那種人。”


    “這可由不得你,軍媒的記者已經在路上了,你這個典型跑不了。”黃曉月說。


    李戰呆了呆,這是個必須要認真對待的問題。


    想到這,他道,“我要洗澡換衣服了。”


    黃曉月冷哼了一下,轉身走的時候扔下一句話,“等報告出來我會再來找你。”


    頭都大了。


    趕緊的洗了澡換了常服,隨即準時下樓集合,和戰友們一起前往飯堂,進入飛行員餐廳吃早飯。一路走來和打飯的時候,李戰收獲的是所有人羨慕和敬佩的目光,再沒有嫉妒或者警惕的目光了。


    誰不服,給來一個四·一一險情,你能把飛機開迴來再說。


    陳飛打了飯過來坐在李戰身邊。


    聶劍鋒揶揄道,“陳中隊長,你第一大隊的跑我們第三大隊湊什麽熱鬧來。”


    “我可有最新消息,不想聽我立馬走。”陳飛淡淡定定地說。


    “好好好,你多吃個雞蛋。”聶劍鋒把盤子裏的雞蛋扒拉過去。


    三大隊其他飛行員都輕笑起來。


    陳飛胳膊肘撞了撞李戰,道,“你飛機的初步檢測報告出來了。”


    “怎麽說?”李戰咽下嘴巴裏的稀飯,問。


    “和你判斷的沒錯,閃電打中了線路引發的火災。你小子命大,再晚半分鍾,發動機就要報廢了。”陳飛聳了聳肩,“不過現在也報廢了,連迴收零部件的意義都沒有。”


    聶劍鋒揚眉,笑道,“037號機李戰前後出了三次空情,三次就把發動機給開報廢了。你知道發動機是什麽時候換的嗎?”


    李戰略顯尷尬。


    “你接手之前,才用了十幾個小時,新家夥來的。”聶劍鋒忍不住笑。


    微微怔了怔,陳飛想起了摔飛機的那一次,不由的一個冷顫,歎道,“想想也是啊,這才多久,摔了一個開報廢了一個發動機。李戰,你個敗家子。”


    三大隊的飛行員嗬嗬笑起來。


    李戰說,“我也很無奈。”


    一想到李戰每一次出空情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險情,眾人不由的再一次樂了。這還真是個倒黴催的,短短半年遇上的險情比許多人半輩子的都要多。


    “唉,怎麽都讓你趕上了,以你的運氣,師裏還敢讓你飛?”陳飛搖頭道。


    聶劍鋒聽不下去了,道,“不讓他飛讓你飛?別說我沒提醒你啊陳飛,自從上次摔飛機後,你的飛行是愈來愈謹慎了。你幹脆申請去開運輸機得了。”


    “你沒經曆過你不懂的。”陳飛頗為感慨。


    “對不起,我不想經曆。”


    又是一陣輕笑。


    “是了,廠家迴複了,換個發動機,其他的基本都是小毛病,你的洞三拐還可以繼續飛。”陳飛說道,“你還敢飛洞三拐嗎?”


    聶劍鋒是佩服陳飛的,因為陳飛和許多部門的關係都搞得很好,消息來源廣。也許是本地人這個優勢,和場站領導的關係都不錯。


    李戰說,“我願意飛洞三拐,順手。”


    其餘飛行員不由點頭讚同,沒有誰願意飛不熟悉的飛機,哪怕是同一個型號。每一架飛機都有自己的脾氣,同一種型號的飛機永遠不會有絕對相同的性能,正如不會有完全相同的兩片葉子。


    熟悉了一架飛機後,不僅僅是手感的問題,而是完完全全的融合,知道她會在什麽時候到達臨界點。於是你才會在最靠近臨界點的位置做出超高難度的動作,或重新鎖定,或擺脫鎖定。


    對老鳥來說,有些時候一點點差別影響的就是勝負。


    我比你早一秒鍾發射導彈,就絕對能夠在你擊落我之前把你擊落。


    “我比較關心師裏對李戰的安排,會停飛嗎,老陳,有沒有消息?”聶劍鋒壓了壓聲音,嚴肅地問。


    提到這個話題,李戰就停下不吃了,緊張地看著陳飛。事關拉杆費,這個絕對是天大的事情了。


    搖了搖頭,陳飛說,“沒打聽到,不過既然昨天下午沒消息,那就應該不會是壞消息。”


    要停飛昨天下午就宣布了。


    “是啊,挽救了戰機停什麽飛?”聶劍鋒道,“李戰,你可以放心了,繼續你的地靶訓練,五一之前要搞實彈射擊。”


    李戰頓時精神抖擻起來。


    對他來說,他才不管什麽立功不立功的,能飛就行。


    吃完了早飯,陳飛把李戰拽到一邊,低聲商量起事情來,“你覺得鄭若琳怎麽樣?”


    李戰詫異得不行,道,“這個你怎麽問我呢,我都不知道女人二字怎麽寫,你問我這個會不會開玩笑咗小小?”


    “別裝啊,你小子肯定是老手。”陳飛眯起眼睛。


    “何出此言呢?”李戰問。


    陳飛說,“因為你的判斷完全正確。”


    李戰哭笑不得,“我就見過她兩次說過兩句話,就是隨口那麽一說。”


    輕歎了口氣,陳飛說道,“主要還是她結過婚,我父母不太樂意。你可別跟我說自己喜歡就行之類的,你不是不清楚咱們這個地方上一輩人的觀念。我有種感覺,真要娶了鄭若琳,這以後日子怕是不好過。”


    李戰攤著手說,“這不就得了,再找唄,何必一棵樹上吊死。”


    發現陳飛的神情有些異樣,李戰震驚了,瞪大了眼睛,“你不會把她……”


    “這段時間我每個周末都迴家……”陳飛無奈地說,想了想,解釋道,“不隻是因為她啊,我那幾個同學你見過,都在本市工作,有些話還是有道理的,朋友圈子同學圈子還是要有的。”


    李戰眼前陸續閃過陳飛那幾個同學的形象,最後王剛的形象在眼前停留了一陣子,想了想,他還是稍稍提醒了一句,“幾個做生意的還是少接觸為好。”


    “這是幾個意思?”陳飛詫異道。


    “沒什麽,咱們畢竟是軍人,和地方的一些人參合太深不太好。”李戰說得模棱兩可。


    陳飛擺著手說,“能有什麽影響,我一不參合他們的生意二不需要他們幫忙。”


    “那最好了,我就是多嘴。”


    “你是關心我,謝謝了。”


    其實李戰也隻是憑個人感覺做出的判斷,認識王剛此人不像表麵那麽和諧。陳飛絕對是有大好前途的,別的不說,單單是上次摔飛機救了地麵群眾,他這個教員的功勞絕對不比李戰的輕。這是很有力的加分項。


    已經有風聲在傳陳飛會升任副大隊長,八成半年總結評功評獎後就會落到實處。


    李戰倒是沒別的意思,純粹是關心老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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