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智兒”三個字,每個字都普普通通,連起來卻可怕至極,是一個孩子黑暗的一生,是不能言說的痛,也是一個家庭的噩耗和深淵。


    果然如顧謹堯說的那般,後果比想象得更可怕。


    有前世記憶雖然痛苦,但也比低智兒強。


    顧北弦權衡一番道:“可是舟舟小小年紀便背負深仇大恨,太痛苦,不清除記憶也可,有沒有溫和一點的解決方法?”


    “國煦執念太重,要幫他完成夙願。舟舟長大後,會慢慢淡忘前世記憶,變成正常孩子。”


    顧北弦輕籲一口氣,“那就好。”


    “因果有輪迴,凡事皆有報。”說完這十個字,獨孤城掛斷電話。


    聽著手機裏的盲音,顧北弦覺得獨孤城不愧是高人,不隻術法高超,性格也高冷。


    高冷得近乎獨斷獨行。


    要麽打斷他的話,要麽直接掛斷電話,一句多餘的寒暄都沒有。


    他不知道的是,今天是獨孤城話最多的一通電話。


    往常都是寥寥數字,便匆匆結束通話。


    顧北弦思考一分鍾,撥通助理的電話,讓安排私人飛機,又給顧謹堯去了個電話,同意帶舟舟去雲城。


    一切安排妥當,顧北弦起身,來到顧逸風的辦公室。


    單手撐在碩大豪華的辦公桌上,顧北弦將行程告知顧逸風。


    顧逸風不放心舟舟那麽小去雲城,道:“我安排一下手上的工作,一同前行。”


    “也行,公司有阿野、阿陸和老顧坐鎮,我們倆離開幾天,應該亂不了。”


    父子二人將手頭工作各自安排好,讓人收拾了行李。


    第二天一早,同顧謹堯和舟舟,坐上了飛往雲城的私人飛機。


    三四個小時後。


    一行人抵達兩三千公裏外的雲城。


    京都是寒冬,雲城卻溫暖如春。


    下飛機前,眾人身上的大衣、毛衣、針織衫已經不能穿了,要換春裝。


    好在顧家的私人飛機不隻有床、電影院、浴缸、音樂廳、高級廚房,還有更衣室。


    眾人去更衣室換上春裝。


    舟舟換上小小的淡藍色衛衣套裝,奶奶萌萌的小臉,大眼睛裏卻是和這個年紀不符合的沉痛。


    顧逸風朝顧謹堯伸出手,“爸,我來抱舟舟吧,您抱了一路,手臂肯定酸了。”


    舟舟細嫩的小手摟著顧謹堯的脖頸不肯鬆。


    顧謹堯低眸看舟舟一眼,笑,“不累。”


    他喜歡被他依賴的樣子。


    這孩子比顧纖雲和顧驍小時候更依賴他。


    看到舟舟連親生父親都不找了,顧北弦心裏總算平衡了一點,不是他和逸風不夠好,是舟舟現在不隻是舟舟,還是國煦,思維難免和以往不同。


    一行人下飛機,上車。


    按照舟舟說的地址,去了他生前的家。


    二十多年前還算新的小區,如今已經殘舊。


    舟舟上一世住的房子,因為一夜之間,死了太多人,已成兇宅。


    整棟樓的人能搬的都搬走了,房子要麽賣掉,要麽租出去。


    樓道牆上貼著牛皮癬一樣的小廣告,樓梯上落著薄薄的一層灰塵。


    舟舟能清楚地記住上一世所住的樓和門牌號。


    門已經陳舊。


    開門的鑰匙自然也沒有了。


    顧謹堯單手抱著舟舟,從口袋中掏出一條柔軟的錫條,塞進鎖孔,左擰右擰。


    兩三秒鍾後,老舊的門鎖傳來哢嗒一聲響,鎖開了。


    舟舟小嘴湊到顧謹堯臉上吧唧親了一口,說:“外公,棒!”


    顧謹堯一瞬間覺得這就是他人生最大的意義。


    他溫聲問他:“想學嗎?等你長大一點,我教你。”


    舟舟道:“我會。”


    顧謹堯覺得這個國煦,生前肯定也是個多才多藝的人物,否則怎敢冒死潛藏於毒梟中間?


    那可是提著腦袋,行走在尖刀上,分分鍾都有被毒梟懷疑,被殺害的可能。


    沒有非凡的毅力、智力、魄力和偉大的奉獻精神,誰願深入敵人腹地,去做臥底?


    顧北弦拿起防塵口罩,給舟舟戴上,又給顧謹堯戴上。


    顧逸風也戴上口罩,在前麵帶路。


    一行人走進房間。


    兩室兩廳的房子,到處灰撲撲的,有股子陳腐腥風的氣味,牆角蛛網密布,家具已經老朽,沙發上的皮也已風化幹裂,露出裏麵的海綿。


    顯然二十餘年,再也無人踏入這處住宅。


    住慣了豪華大別墅的人,覺得這住宅逼仄,壓抑,憋悶,更多的是悲涼和肅然起敬。


    繁華盛世,因為有這些無名英雄拿命在負重前行。


    舟舟眼裏溢出晶瑩的淚珠,小手指著牆角的玩具,對顧謹堯說:“外公,去。”


    牆角躺著一隻小小的泥塑娃娃。


    顧謹堯抱著舟舟走到牆角。


    顧逸風也走過去,戴上手套,彎腰撿起那隻泥塑娃娃,


    時間太久,泥娃娃上落滿灰塵,手指也斷了幾隻,耳朵掉了半邊,上麵的顏料已經斑駁,隻能瞅見輪廓,像是出生沒幾個月的奶娃娃。


    顧逸風知道,這應該就是國煦的女兒了。


    當了父親後,能體會到那種骨肉相連的感覺。


    他從背包中取出毛巾,輕輕揩掉泥娃娃上麵的灰塵。


    細看,泥娃娃長著大眼睛,嬌俏的小鼻子,小嘴巴。


    是個可愛嬌憨的漂亮小女嬰。


    舟舟伸手來接,嘴裏說:“給我。”


    顧逸風不想讓他用手碰。


    二十幾年前的物件了,上麵細菌成群,說不定還有老鼠爬過。


    他畢竟是不滿一歲的嬰童,抵抗力不如成人。


    顧逸風將泥娃娃裝進透明密封袋,對舟舟說:“迴去讓奶奶修複好,再交給你好嗎?”


    舟舟點點頭,“我,捏的。”


    顧逸風沒想到他上一世還挺心靈手巧,將透明密封袋放進背包。


    舟舟指著主臥室。


    顧北弦走過去,戴上手套,將主臥室的門推開。


    裏麵的床和被褥仍在,都已經陳舊不堪。


    舟舟隔空望著臥室,前世記憶洶湧而至。


    上一世的他,有溫柔美麗的愛妻,有可愛嬌憨的愛女,有嚴父有慈母,有弟有妹,弟弟和妹妹也各自有了情侶。


    這些無辜的活生生的人,全都被他連累,成了地下冤魂。


    讓他死後都難以平靜。


    舟舟用力吸了吸鼻子,對眾人說:“走吧。”


    顧謹堯抱著他朝門口走去。


    顧北弦和顧逸風跟上。


    走到門口,舟舟又迴頭看了一眼,漆黑的大眼睛眼神沉痛中透著憤恨和愧疚。


    那眼睛盛載了太多的情緒。


    一幫大人都替他累得慌。


    眾人下樓,上了車。


    舟舟對顧謹堯說:“外公,去,陵園。”


    顧謹堯知道他想去祭奠一下親人和戰友,答應著。


    開車的是顧逸風。


    他在導航上輸入雲城烈士陵園。


    一路上舟舟少有的沉默。


    顧北弦怕他太過沉痛,輕輕握著他的小手,安撫他的情緒。


    這次舟舟沒嫌棄地抽出來。


    中途,顧逸風下車買了祭祀用品。


    抵達烈士陵園後,顧逸風對陵園的工作人員說了此行的目的。


    隻說掃墓,沒說再生人的事,怕嚇到他們。


    通行後,舟舟指揮著眾人去尋找墓碑。


    一排排墓碑,大多都沒有名字,有名字的都是三代之內沒有直係親屬的了。


    舟舟指著那些無名墓碑,能清晰地說出每個墓下葬著的人名。


    種種事實,擺在眼前。


    由不得人不相信再生人的事。


    來到國煦的墓碑前,顧謹堯抱著舟舟停下腳步。


    舟舟不識字,卻知道這是他前世的墓。


    盯著國煦的照片,他眼淚奪眶而出。


    照片裏是一個英俊剛毅的男人,五官立體,眼神堅硬睿智,著警服,英姿颯爽。


    視線又挪到右邊的墓碑上,墓碑上的照片,是一個皮膚白皙眉目溫柔的美麗女子,單眼皮大眼睛,笑容恬淡,二十幾歲的模樣。


    姓淩。


    肯定是國煦的愛妻了。


    舟舟盯著那個墓碑默默流了許久的淚,滿眼愧疚和自責。


    再往旁邊是他父親和母親的墓碑,父親眉目嚴肅,身上有官氣。


    母親慈愛溫柔。


    還有弟弟妹妹,皆是年輕朝氣的麵孔。


    全都化成了枯骨。


    有兩座無名墓碑,應該是他們的伴侶,為了保護他們的家人,墓碑上沒寫名字,也沒放照片。


    舟舟的眼裏除了悲痛,還有濃厚的愧疚。


    他目光逡巡,仍舊在找。


    顧謹堯問:“舟舟,你找誰?”


    舟舟奶聲奶氣道:“孩子。”


    一幫人最後在國煦墓碑左邊,找到一個小小的墓。


    墓碑照片裏是一個小小白白的女嬰,大眼睛,單眼皮,軟軟的胎發,小嘴咧開,笑得天真爛漫。


    上麵刻的名字是:國靈。


    國靈自然是國煦的女兒了。


    舟舟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之前都是無聲的哭,可見悲痛之深。


    哭得顧謹堯和顧北弦、顧逸風於心不忍。


    三人互相對視一眼,默默達成共識。


    顧逸風摸摸舟舟的小腦袋,湊到他耳邊,低聲說:“舟舟不哭。國煦的女兒沒死,被人收養了,如今活得好好的,已經二十多歲,交往了很好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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