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醫院。


    剛上車,蘇嫿就接到華琴婉的電話。


    “小嫿,有人看到你去醫院了,是身體不舒服嗎?”


    蘇嫿應道:“沒有,我決定做試管了,今天剛打過促排卵針。”


    華琴婉一聽,語氣變得擔心起來,“你這麽年輕,沒必要太著急,自然受孕多好?”


    “我宮腔粘連。去年動過手術後,醫生讓盡早懷孕,否則容易再次粘連。備孕備了一年多,中藥也吃了三個多月,絲毫不見效果,等得心慌。”


    華琴婉歎口氣,“試管嬰兒太受罪。”


    “長痛不如短痛,早做早利索,省得成天盼著想著擔心著,鈍刀子割肉一樣,難受。見麵再說吧,我現在去你家。”


    掛電話後。


    蘇嫿對顧北弦說:“送我去我媽家。”


    顧北弦吩咐司機:“去陸家。”


    他把蘇嫿的頭扶到自己肩上,“有沒有不舒服?”


    蘇嫿感覺了下,除了小腹微脹,有點冷,沒什麽感覺。


    她握握顧北弦的手,“我一點都不難受。別緊張,醫院裏做試管嬰兒的那麽多,別人能承受,我也能。你不要胡思亂想,也不要上網亂查,網上很多都是危言聳聽。”


    顧北弦笑了。


    笑著笑著,心裏很不是個滋味。


    他努力護她周全,卻不可避免地讓她承受這麽多痛苦。


    把蘇嫿送到陸家。


    顧北弦返迴公司。


    蘇嫿走進主臥,看到華琴婉穿著淡紫色家居服,發絲鬆散,躺在床上。


    比上次見時略胖了些,氣色倒還好。


    蘇嫿在床邊坐下,拉起她的手,“感覺怎麽樣?”


    華琴婉溫婉一笑,“懷孕五個多月了,孕吐已經結束,沒那麽難受了,就是得天天躺著保胎,不敢亂動。”


    蘇嫿不由得心疼她,又很羨慕,“再有四個月,孩子就出生了。”


    華琴婉點點頭,看向她的小腹,“其實我這胎也是試管嬰兒,怕你擔心,一直瞞著你,騙你是自然受孕。”


    蘇嫿一頓,握她的手緊了緊。


    她失聲問道:“為什麽要這麽辛苦?好好安享晚年不好嗎?”


    華琴婉笑了笑,“要這個孩子,是為了彌補硯書不假,更多的是為了你哥。”


    “我哥?”


    “做試管嬰兒時,經過基因篩選了,植入的胚胎,選擇了和你哥基因最接近的。等生這個孩子時,我會保留臍帶血。你哥小時候得過白血病,萬一日後複發,臍帶血能救他一命。“


    蘇嫿有片刻失神,“我哥的病不是早就痊愈了嗎?怎麽還會複發?”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希望永遠用不上。”


    華琴婉眼神變得晦暗起來。


    哪怕隔了這麽多年,哪怕記性變差了,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卻記得年幼的墨沉患病時,那種四處求醫無門,絕望害怕的感覺。


    孩子是她最大的命門。


    一個是幼時病重的墨沉,一個是丟失的蘇嫿。


    如今蘇嫿失而複得,被顧北弦嗬護得很好,她懸著的心安下來。


    現在就隻擔心墨沉。


    所以她不顧高齡,不顧疾病會複發,不顧各種風險,也要生這一胎。


    就怕出現萬一。


    蘇嫿鼻子酸溜溜的,伸手環住華琴婉的肩膀,抱住她,“媽,您這一輩子,太不容易了。”


    華琴婉溫柔地摸摸她的頭,“不,媽媽覺得很幸福,你和墨沉都長得這麽正。要是生個像烏鎖鎖那樣的孩子,才是最大的不幸。”


    想到大著肚子,還在東躲西藏的烏鎖鎖。


    蘇嫿眼裏閃過一絲淡嘲。


    明明是海外留學迴來的珠寶設計師,去找個班上,從設計師助理做起,慢慢地熬,也能熬出頭。


    可她非得要賺快錢,想靠生孩子搏上位,好一勞永逸。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基因這種東西。


    烏鎖鎖遺傳了華棋柔的好高騖遠、虛榮和狡詐,又遺傳了烏錘的陰狠和好吃懶做。


    哪怕楚硯儒重金培養她,卻難改她骨子裏那些東西。


    離開陸家。


    迴到日月灣。


    蘇嫿小腹墜墜的,總歸有點不舒服。


    她半躺在貴妃榻上,翻看考古書籍,看著看著,忍不住摸起手機,上網查和試管嬰兒有關的帖子。


    網上論壇裏,有很多做試管嬰兒的母親,發帖子,分享經驗。


    說什麽的都有。


    有的一次就成功了,有的做了好幾年,都不成功。


    有說痛苦,有說不痛苦。


    還有說打促排卵針,一次取十幾顆卵,容易卵巢早衰,會變老。


    蘇嫿越看越焦慮。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好擔心會提前衰老。


    幹脆把手機扔到一邊,可還是忍不住胡思亂想。


    晚上八點鍾。


    顧北弦從公司迴來,客廳裏沒開燈。


    他以為蘇嫿睡了,就隻開了一盞壁燈,動作很輕地換了鞋子,朝裏走。


    一抬頭,看到蘇嫿躺在貴妃榻上,眼神直勾勾地看著前方,也不說話。


    顧北弦心像被什麽蟄了一下。


    他走到她身邊坐下,抬手環住她,“怎麽不開燈?在想什麽?”


    “啊?沒事。”蘇嫿彎起眼睛笑,“在想我們的孩子,該取什麽名字好?”


    顧北弦低下頭親親她的額角,“之前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叫顧什麽陸嗎?”


    “中間那個字,不知該取什麽才好。顧柏陸?顧雋陸?都不太滿意,迴頭我再好好翻翻楚辭吧。”


    顧北弦揉揉她的發絲,“不著急,吃飯了嗎?”


    “吃了。”


    “好。”顧北弦靜靜地抱了她一會兒。


    “叮咚!叮咚!”


    門鈴響了。


    顧北弦鬆開蘇嫿,起身去開門。


    進來的是顧傲霆,手裏拎著大包小包。


    顧北弦把客廳的燈打開,目光淡淡看著他,“您老百忙之中抽空,光臨寒舍,有何貴幹?”


    顧傲霆白了他一眼,“一邊去,我不是來看你的,我來看蘇嫿。”


    蘇嫿忍俊不禁。


    以前很不喜顧傲霆。


    不知怎麽的,不知不覺硬是把他看順眼了。


    瞧瞧這說話的方式,都有點秦姝那味了。


    蘇嫿站起來,迎上去,“爸,您請坐。”


    “哎!”顧傲霆重重地應了一聲,眉眼漾起笑意。


    他把手裏拎著的補品,放到玄關櫃上,從西褲兜裏掏出一張支票,遞給蘇嫿,“聽說你今天去醫院做試管嬰兒了,這是爸爸給你的一點營養費。想吃什麽就去買,別委屈自己。”


    蘇嫿垂眸看一眼金額。


    好家夥,一千萬!


    不得不說,這位老人家,出手真大方。


    蘇嫿朝顧北弦看過去。


    顧北弦微勾唇角,“拿著。你可勁兒地花錢,老顧才有動力賺更多的錢。”


    蘇嫿總覺得哪裏不太對,但還是聽話地接過支票。


    顧傲霆喜笑顏開,“這就對了嘛,反正我賺再多的錢,花得也有限,不給你和我孫子花,給誰花?”


    蘇嫿心裏暖乎乎的。


    頭一次被顧傲霆感動。


    跟支票無關。


    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


    蘇嫿是那種誰對她好,她就對誰好。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人。


    她忙說:“爸,您快去坐,要喝什麽?我去給您倒。”


    顧傲霆站著沒動,笑嗬嗬地說:“不用,我就路過,過來看一下,說兩句話就走。孩子,你別有太大壓力,生完這胎就不生了,省得受罪。”


    蘇嫿感動得都要哭了。


    這是以前那個老頑固說的話嗎?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老男人。


    標誌化的高定黑西裝,外穿大衣,染得漆黑的頭發,兩道濃眉下是一雙炯炯有神的大丹鳳眼。


    神情肅穆,不怒自威。


    千真萬確,是顧傲霆。


    顧傲霆彎起唇角,目光慈愛,“我私下問過我當醫生的朋友,胚胎植入時可做性別檢測,到時多塞點錢,做一下,最好有個男孩。我們家大業大,不能沒有男孩子,我就這麽一個願望。孩子生下來,我給培養,一定會幫你們培養得像北弦這麽優秀。”


    顧北弦不愛聽,“女孩子也挺好,你看南音,把墨沉治得服服帖帖。”


    蘇嫿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少說兩句。


    顧傲霆撩起眼皮翻了顧北弦一眼,“我跟我兒媳婦說話,什麽時候輪得上你插嘴了?”


    蘇嫿哭笑不得。


    這位老人家,給點陽光就燦爛。


    顧傲霆再看向蘇嫿時,目光恢複慈祥,“兒媳婦,你不要有壓力,也不要胡思亂想,順其自然。你現在是我們家最大的功臣,所有人都鼎力支持你,辛苦你了。”


    蘇嫿這才發覺,這位老人家,不是不會說話。


    而是她以前達不到讓他說這些話的層次。


    “我走了,你們好好休息吧。”顧傲霆笑眯眯地說完,轉身就走。


    蘇嫿抬腳去送他。


    顧傲霆攔住,“不用送,我又不是不知道路,你保重身體要緊。”


    說罷,他瞟了顧北弦一眼,“你不要惹蘇嫿生氣,否則我饒不了你。”


    顧北弦睨著他,“您老要是早有這個覺悟,孫子都兩三歲了。”


    顧傲霆抬手扶額,“過去的事,不要提了,誰都有眼瞎的時候。”


    等顧傲霆一走,蘇嫿看向顧北弦,“你爸今天被魂穿了嗎?突然變得這麽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顧北弦不置可否,“那是因為他盼著你生孩子。當年他就是這麽把我媽騙到手的,一張巧嘴,把我外公外婆哄得團團轉。”


    蘇嫿不得不佩服,顧傲霆的確是個人才。


    能屈能伸,能上能下。


    百年難得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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