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跟隨齊修來到濃霧入口的位置，這才發現這裏有一個石像。而石像上的人——是鍾離城。黑沙漠並非全是沙，而是有些山體的，山體大部分藏在了黑沙之下，隻露出了少許山壁。此刻，石像的位置便位於兩個山壁之間，山壁約莫一人高，而山壁之後，則是那片濃霧的範圍。這樣的情形，與當年桃花溪穀的那一幕何曾相似。“這塔……卻是怎麽迴事？”杜睿上前一步，不由問。齊修沉默片刻，道：“這是九重塔，五千年前封印芙姬和樂章兩位背叛者的地方。”齊修說著，落到沙漠上，他收起長劍，一步一步朝石像走去，瞬也不瞬地看著他，然後道：“我想，鍾離城是設計把芙姬封印在這裏了。別走進這片濃霧。芙姬雖然可能隻能活在昨天，但她能力沒有變弱。至於鍾離城……他的靈魂也被困在了這一天，不死、但也不生。他永遠……隻能活在這一天了。”話到末了，齊修的尾音不免都有些顫抖。李簡及時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也隻能稍作安慰。“她……芙姬她被困住了嗎？我要進去！我要進去殺了她！”說話的是穆野，他極力掙脫縛妖索，似乎是想要不顧一切衝進濃霧。“退下！”李簡大聲嗬斥他，“齊修已說過，這封印術不同於其他，不會把她的能力封印，隻能把她永遠地困在這一天。這種封印更安全，因為她無法逃脫時間！但她能力還在，不能貿然行動！”“我……”穆野神情激動，但也隻能暫時無法作為。李簡收迴視線，卻又聽見燕奇偉的方向傳來一聲響動。李簡側眸，朝他看去，竟看到燕奇偉朝鍾離城的石像跪了下來。隻見過年少者朝年長者跪拜，隻見過徒弟朝師父跪拜，沒見過反過來的。而燕奇偉如今所做，是通通反過來了。燕奇偉不但跪下來了，還對著鍾離城磕了一個頭。他的聲音暗啞、低沉，還有一些沙啞。他道：“小城……是我對不起你。”這話，聽得一旁李簡心頭一痛。李簡知道了，應該是在那五十年的征戰裏，東離聯合人界合力攻打西華時，燕奇偉也在場。他看到了鍾離城的立場，看到他數次與齊修一起出生入死對抗西華魔人。燕奇偉對魔界的看法，是跟著大部分人界民眾一起轉變的。——那就是，並非所有魔都是生而為惡。怕也是那個時候，燕奇偉才明白，自己過去那麽多年，一直都誤會了鍾離城。他內疚多年，熬白了頭發，但在鍾離城生前，終究沒能當麵對著他說一聲“對不起”。-其後，燕奇偉想獨自在黑沙漠待會兒，其餘人自不多勸，先迴了鳳還山。齊修傳信去了帝宮，請蘇陽幫忙主持諸多事宜。齊修暫時留在了聖殿，得幫鍾離城把遺留事宜處理好，安頓好東離的民眾，才能放心離開。這一晚，齊修好不容易入眠，夢到了鍾離城。齊修夢到自己迴到了黑沙漠，他迷失了方向，不知該去往何處。然後，他看到了有人在飲酒。是鍾離城。齊修立刻朝他跑過去，喊道：“舅舅！”“舅舅？”月光下，鍾離城眼角的淚痣美得驚人，他輕抬眉梢，朝齊修看去，“我等了一百年，沒聽到這聲舅舅。總算是死後，在夢裏聽到了。”“舅舅……對不起……”齊修握緊雙拳。“靈體亦有夢境。我猜，這是穆野幹的好事，讓你我還能在夢裏見麵。”鍾離城笑了笑，“過來坐吧。因為李簡的事，你埋怨了我一百年，如今，可肯在夢境裏陪我喝喝酒？”-另一邊，誰也不知道。這一夜，穆野耗費大量妖力強行衝開了縛妖索，往黑沙漠跑了過去。他對自己發誓，他不會放過這麽好的機會。他一定要趁機殺了芙姬！第71章 複活夢境, 黑沙漠。大漠圓月下, 鍾離城溫了一壺酒，倒出來遞給齊修。“人說夢裏的酒是沒有味道的，我們嚐嚐。”齊修握住酒盞, 看向鍾離城，眼裏湧現的，隱隱似有傷感、似有懊悔。鍾離城倒是神色平靜地看著他。“我的記憶應該隻停留在事情發生的前一天。如何，芙姬已被成功封印吧？”“當是如此——”齊修蹙眉。“如此, 芙姬和樂章無法再鬧事, 剩下的西華魔人，不足為懼。”鍾離城道，“我已傳下密旨, 在聖殿秘境內, 暫由你代管東離事宜。我亦有單獨留信給岑為，他看到之後, 會幫你的。”“嗯。”齊修握緊拳頭。“此外，我隨身帶著神坤鏡的, 若有事, 其實你可以通過神坤鏡聯係我。隻不過，我的記憶不會更新。後麵發生了什麽事。你要告訴我。”鍾離城道。“好。”齊修再度點頭。“對了, 還有一件事，有空的話，幫我去看看書懷遠。我之前去看了他一次，贈了他二十年壽命。如今我肉身已死, 他……亦隻能活二十年了。”鍾離城再道。聽到這裏，齊修抬手幫鍾離城斟上一杯酒，再看向他。“昨日……我是指，你封印芙姬的那一天，燕奇偉也來了。”鍾離城端起酒盞的手臂僵了僵，須臾後又狀似不經意地笑了笑，“他如何，已經與我無關了。”齊修聽到這裏，沒有說話。鍾離城靜默了一會兒，隻說：“阿修，我這一生放不下的東西太多。我其實知道我的毛病，我掌控欲太強，想一切按著我的要求去做。包括當你強迫你入魔、強迫你殺了李簡。我到現在仍不認為我做錯了。但那些事畢竟違背了你的意願，我想，我欠你一句‘抱歉’。”“你……這數百年來，你為魔界、人界耗盡了一切，完全犧牲了你個人的意願。包括你與燕奇偉反目……也是因為情勢所迫。我佩服你。我也欠你一句‘抱歉’。”齊修蹙眉說道。聽到這句話，鍾離城淡淡笑了。他舉杯，喝下杯中酒，再道：“那些事已經不重要了。活著的時候，我確實操心的事太多、執念的事太大。現在我死了，這些事情，就放下吧。包括燕奇偉。隻有放下我在意的一切，我才能心甘情願、並且自在地活在封印裏。”鍾離城剛說到這裏，齊修端起一杯酒，正要喝，卻發現桌上的酒杯全部倒了。齊修抬眸，發現黑沙漠竟在搖晃。不知何處起了風，沒有章法地四處飛揚，而地上的黑色沙則倒飛而起，頃刻間鋪滿石桌，把酒色變得渾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