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齊修實在高興不起來。他似乎做不到親手讓母親魂飛魄散，但也做不到讓母親和五百人的靈魂永遠地困在那沒有希望的一天之中。而更讓他鬱悶的就是，他連一起喝酒的人都沒有。若是沒有昨晚的事情，他一定能和李簡一起喝酒，讓他幫忙開解開解。可是，現在隻剩他一個人麵臨這兩難抉擇。他心中苦悶，這酒也似越喝越煩。許久之後，他覺得自己似乎是喝得有點醉了。他好像聽見了腳步聲，但他屏息，好像又什麽聲音都沒有。他自嘲地笑了笑，不含半點希望地迴眸看了一眼，再轉過頭。而後，他似乎意識到自己剛才看到了什麽，又立刻迴頭看去——月光下，李簡一身素衣，他靜靜地站著，應該是在看自己。齊修霍然起身，太過激動以至於尾音甚至有些顫抖。“師父……”第39章 舊事李簡抬眸, 緩緩朝齊修走過去。走到齊修身邊的時候, 李簡隨意坐了下來，沒有看齊修，倒是看向了水中的那彎月亮。於是齊修也隨意坐了下來, 與李簡並肩而坐。“師父你……要喝酒嗎？”齊修拎起一個酒壇，看向李簡。李簡則繼續看著麵前的月色，半晌後答了句：“不喝。”“好。”於是齊修放下了酒壇。李簡收迴視線，總算朝他看了一眼。“你也少喝些。”“嗯。”齊修立刻點頭。李簡輕歎一口氣, 重新看向水中月, 又過了些時候，才開口：“你在為你母妃的事情煩惱？”“嗯。”齊修點頭，“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李簡便答：“對於你母妃本身來講, 她早就死了, 而且是死透了。困在一天也好，魂飛魄散也好, 其實她都沒有來世了，不是嗎？”齊修聽了這句話, 握緊雙拳, 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李簡再道：“所以在我看來，打碎石像, 起碼還能救五百個人的靈魂，這也是你母親自己的願望。這事情歸根到底，對你母親來說是沒有區別的。你糾結，是因為你有私心。就跟鍾離城一樣, 他想讓妹妹在世上陪他。他想她的時候，好歹還能去桃花溪穀見她一麵。”“師父。我懂了。所以這事的關鍵……是要看我是否自私，對嗎？”齊修不由苦笑。“我沒說自私是錯。我能這麽客觀地看待這個問題，是因為穆想衣跟我沒有任何親緣關係，所以我是個局外人。但她畢竟是你的母親。相反，如果你一點不糾結，直接就能去打碎石像，如此淡漠親緣，行事隻講利弊，你又和你父親有何區別？”李簡說著，再看向齊修，“我們立場不同，所以你不該問我，如果是我、我會怎麽做。最終怎麽決定，畢竟看你。”不得不說，跟李簡這麽一談，齊修心裏所有的沉重都去掉了。他確實是覺得豁然開朗了。他看向李簡，“我知道怎麽做了，謝謝你，師父。”“不謝。”李簡站了起身，似乎是想迴屋了。齊修也起身，上前一步道：“師父，我決定……去打碎石像。但在那之前，我想再去桃花溪穀，看母妃最後一麵。”“好。”李簡點頭，“我陪你過去。”“師父——！”齊修看向李簡，神情間似乎有些欣喜。李簡卻又輕歎一口氣。“等把這些事情了結，再說你我二人之間的事。”說完這句話，李簡便轉身迴了房。齊修一直望著他的背影，直至那背影徹底消失不見。-同一時刻，鍾離城居所十裏地之外，走來一名高大的男人和一位嬌小的女子。這男人一身玄衣，俊美無雙，但偏生眉目鋒利，眉間有個刀疤一樣的印記，讓他整個看上去多了幾分厲色。他一副不怒自威、而又有些陰沉可怕的樣子，如來人間索命的厲鬼。此人正是扶央。他旁邊的女子一身紫袍，看上去清麗無雙、溫婉若水，正是孟挽青。扶央冷冷看孟挽青一眼，開口道：“趁此時鍾離城不在，我可以想辦法破入他的結界。所以，你可以去他的居所，看杜睿最後一麵。”孟挽青聽了這話，上前走了一步，但又停了下來。很久之後，她開口說：“不必了。”“你想通了？”扶央輕笑。這笑意卻有著幾分嘲弄。“願賭服輸，我輸了，我認。”孟挽青閉眼，歎一口氣，“其實沒有什麽好不認的。這一百年了。我該死心了。說起來——你滿意嗎？”孟挽青說到這裏，亦是冷笑一聲，迴頭看向扶央。“六年前，我好不容易得了機會，能來這人間采藥。我趁機聯係了一下杜睿。我知道他以為我有危險，趕過來救了我。可是我還沒看到他，就被你帶走了。隨後，你關了我六年。名義上是為你製藥，實際你就是在軟禁我。”說到這裏，孟挽青頓了頓，再道：“這一迴，你知道修仙界察覺到了當年桃花溪穀的事，你還知道，杜睿在查這事。正好我一直在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所以你讓我這個時候來人界。但……但桃花溪穀發生了什麽你不清楚嗎？等他查清楚一切，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了，還會愛我嗎？”“我不得不連五情丹用上了。這簡直太過可笑——”孟挽青閉上眼睛，許久之後才睜開，重新看向扶央，“你不是在幫我，你是在把我往絕路上逼。”“那你有什麽辦法呢？百年前，是你要跟我簽訂契約的。說起來，還是你自己不夠強啊。你足夠強，杜睿怎麽能破去你的幻境？”扶央抬眉。“我的資質如果能修仙，我至於跟你去魔界嗎？”孟挽青抬頭看向扶央。“扶央，百年來，我夠了，你也夠了。”那一瞬，她忽然想到了很多事。百餘年前，孟挽青與杜睿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杜睿送過她花、書，經常陪她玩兒，看她的眼神有明顯的愛意。孟挽青礙於女孩子家的矜持，沒有明確迴應。但當時的她以為，這並沒有關係。畢竟，兩家人定下了娃娃親。她知道，她早晚會嫁給他。這件事，她從八歲起就知道了、也認定了。可她沒想到，變故來得那樣快。這世上，本不止金鎖一樣上古神器，還有一樣，叫做木石。金鎖能改變時間，據說這木石能夠改變空間。杜睿的父親杜鍾受人之托，要將這木石護送給另外一個人。杜鍾自覺武藝不精，又有別的事情要做，就委托李家做了此事。李、杜二家世代交好，杜睿和李簡也是一起長大的兄弟。李家做的鏢局生意，多年來幾乎從未失手，自然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