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看他給阿寶喂點心,應該是不知道裏麵被下了毒吧。”顧翰林側過腦袋,看著他的側臉,“而且你送給他的點心,他也不是毫不懷疑地吃了麽?”“所以,他是被羅敏敏利用了而不自知。”這個推測至少讓羅夏至好受了些。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想象,阿樂是始終抱著巨大的惡意潛伏在他身邊的。“而且……我看出來了,他喜歡羅敏敏……”羅夏至之前也不曾發現。隻是在他調查阿樂身世的時候,突然想起來阿樂曾經對他說過:在他們鄉下,一個人如果二十歲了還不結婚,不論男女,是要被人啜脊梁骨議論的。阿樂到了這把年紀,他的父母自然要張羅他的親事,更何況他在羅家做事月錢不少,嫁給他還能到上海城裏來住。怎麽看也不會成為單身的“老光棍”。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上海有喜歡的姑娘,所以拒絕了父母安排的婚事。百貨公司裏的那麽多漂亮姑娘,哪怕是小飛燕和小百靈,羅夏至都不見到阿樂多看她們一眼。隻是偶然提過,他沒有讀過什麽書,所以很是佩服能讀到高中畢業的羅敏敏。從那之後,羅夏至就觀察到,每迴見到羅敏敏,阿樂他都會臉紅……當年十歲的阿樂剛到羅家的時候,是跟著七姨太賀蘭,伺候兩位小姐的。一個是囂張跋扈的羅赫赫,一個是委婉體貼又念過書的羅敏敏。他這個剛從鄉下來的孩子,會被年長的高貴溫柔姐姐吸引,乃至度過了青春期後任然念念不忘,也是很正常的了。隻可惜,他一心愛慕的大小姐,卻隻會利用他的這份愛慕,做不可告人的勾當。棒冰的甜味被吸掉後隻剩下毫無味道的冰塊,甚至帶了點苦澀的鹹味。羅夏至皺著眉頭三口兩口地吃掉了冰塊,催促顧翰林繼續上路。兩人加快步伐來到了四馬路,經過一個熟悉的路口時,羅夏至停下了腳步,看著眼前招牌上碩大的兩個字:待售。這塊招牌貼在一張彩色的少年兒童畫刊海報上,可憐兮兮地卷起一個角,在春末的熱風中無力地搖晃著。它後麵的兒童畫刊海報更慘,已經斑駁得幾乎都看不出來原來畫的是個打著燈籠的小兔子了。“這……這是要倒閉的意思麽?”羅夏至指著招牌後頭門可羅雀,草都要長滿屋頂的中式小樓轉頭問道。這,不就是“仙桃班”的戲園子,後來賣給顧翰林的朋友做了兒童畫報出版社的那棟樓嘛!————————————————“其實我們已經倒閉了。”因為外頭看起來實在破敗不堪,兩人也是嚐試地去敲了敲門,誰知道裏麵還真的有人。顧翰林那位做兒童教育的朋友愁眉苦臉地迎了出來,明明已經是快要夏天了,這位朋友卻依然裹著厚厚的冬衣。不過搭配上四麵透風的牆壁和他那張苦瓜一般的臉,倒是意外地有些和諧。“喝茶。”因為欠繳電費,這棟樓早就停電了。好在院子裏還有一口井水,倒不至於連水都沒得用。現在下午陽光正好,穿著仿佛兩個季節的三個人坐在後院的小凳子上,一人手裏捧著一杯幾乎沒有茶葉的“茶水” 。顧翰林這位搞教育的朋友,羅夏至最早也是見過的,經過顧翰林的牽頭,把這個羅振華給自己的戲樓賣給了當初一心要搞兒童雜誌和兒童文學的他。五年前還算是個風華正茂的美中年,沒想到如今已經落魄到胡子也不刮,衣服也穿的破破爛爛的境地了。要不是知道他是個落魄的文化人,幾乎要把他當做乞丐。“原先隻是聽說你們從月刊變成雙月刊,沒想到如今居然已經人都沒有了啊……編輯,工人都走光了?”顧翰林原本也是一個月至少要逛書局的,但是自從升任教育局副局長之後,忙於各種事物也是半年多都不能踏足四馬路,不然也不會現在才知道他朋友的雜誌社居然倒閉了。“走光了。還欠著工資呢……”這位前任兒童畫刊雜誌社的社長姓曲,曲和峰。“那你怎麽還在這裏?你住這裏?”顧翰林看著院子裏曬著的衣服,不可思議地問道。“欠著好多外債,紙張費,油墨費,稿費,編輯和工人的工錢。我賣了家裏的房子還了一部分。沒地方住了,我就隻能住到這裏來了……雖然如此但是也不夠還債的。隻能把這棟樓也給給賣了。希望早點還清工人們的工資吧。眼看就要過六月的年關了……”“你把房子賣了?嫂子和孩子們怎麽辦?”這位曲社長可是有兒有女的,當初為了搞雜誌社,毅然辭掉了在小學裏的教職,還和夫人大吵了一通。“離婚了。她帶著孩子迴鄉下過去了,說一輩子都不想看到我。”曲和峰抹了抹眼淚。說起來當初雜誌剛開辦的時候也頗為紅火過一陣子,尤其是有時邁的廣告支持,整個雜誌都顯得蒸蒸日上。不過兒童雜誌的受眾畢竟有限,這位曲社長又不是個善於經營的人,於是從月刊變成了雙月刊,又成了季刊,最後成了半年刊……最後的最後,就是實在撐不下去了,連印刷機都開不起了。“那你現在有什麽打算?賣掉了房子你去哪裏?你可是上海本地人。”外鄉人退無可退還能迴家鄉,還有那一畝三分地作為最後的依靠,城市人一無所有,那是真的無路可退了。“我買了瓶農藥。等還了債就自己解決自己。”曲和峰一臉平靜地說著,用嘴努了努牆角的一個褐色瓶子。羅夏至和顧翰林雙雙大驚失色,難以想象如果他們今天沒有興之所起經過這間屋子,之後將會在大小報紙裏看到怎樣的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