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奇怪,他忙碌了幾個月,每日披星戴月,都不曾抬頭看看這百年前的星空。如今深陷圇圄,危機四伏,倒是有這閑情逸致了。上次悠閑地看星星,還是第一次上崇明島的時候。台風來之前,曾經和顧校長一起沿著海岸散步。顧校長博聞廣記,不管是東方星宿還是西方星座的掌故都能一一道來,聽得他津津有味。如今身處的閣樓窄小,雖然談不上陰暗潮濕,卻還帶著一股久不散去難聞的氣味——這也可能是他的心理陰影,自從下了船,他感覺聞啥都是臭的。但是這天窗外的星空卻是一樣璀璨,群星仿佛近在眼前。如果不是被反綁著雙手的話,羅夏至都想伸手去觸摸這片星光了。“咕嚕~”饑腸轆轆的肚皮傳來讓人尷尬的聲音。這幾個人在船上把自己挾持後,就用布條綁上了他的眼睛。等他眼睛睜開後,看到的就是這片老虎窗了。晚飯時候,他們倒是給自己準備了一碗白粥。不過他實在沒有胃口,於是那兩個男人在譏笑了他大少爺的矯情後,端著粥碗直接下閣樓了。“嗚~~”窗外傳來輪船的汽笛聲,在這冬日裏顯得非常淒愴。不知過了多久,海關大樓的自鳴鍾響起,羅夏至閉著眼睛,推算這個閣樓所在的地點。他剛從閣樓望出去,可以看到對麵房子的屋頂。對麵的房子也有老虎窗,這裏又能聽見輪船的聲音,應該還是在黃浦江邊。這裏不是在窮人聚集的“滾地籠”和“棚戶區”,又是在江邊……羅夏至聽著窗外傳來老人咳嗽的聲音,間或有嬰兒的哭泣聲,判斷這是個普通裏弄。綁架他的這幾個人,應該不是慣犯,甚至有可能是第一次作案——他們居然把他留在自己居住的閣樓,而不是什麽倉庫,或者廢棄的房屋。羅夏至摸著身~下的被褥——幹燥,厚實,可見平時是有人打理的。所以這閣樓平時是有人居住的。閣樓沒有電燈,他努力將身體移到閣樓的木板上,用被反綁的手一點點地摩挲著……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這個閣樓應該是個單身男性睡覺的地方。那麽通常在床鋪的周圍,會有一個或者兩個用來掛衣服的……釘子。在摸到木板上的尖銳凸~起物後,大冬天裏忙出了一頭冷汗的羅夏至,微微歎息。————————————————帶著紳士帽,一身灰色棉袍的顧翰林左手拿著公文包,右手拎著一個禮盒,不徐不疾地走進一條普通的弄堂。已經過了早晨最忙碌的時候,年輕的男人和孩子們都上工的上工,上學的上學,弄堂裏隻有抱著孩子的女人和坐在門口享受著冬日陽光的老人家。“儂找誰?”顧翰林才一踏進弄堂口,一個正在洗衣服的女人就警惕地看了過來。這種老式的裏弄就是這樣,但凡來了一個外人,馬上就會接受這些大媽們的盤查。“儂好,我是南洋中學的老師,我是來家訪的。請問您,王家是在這裏麽?”顧翰林對她笑了笑,麵帶陳懇地問道。這裏附近,總歸有家姓王的吧。“啊,王家啊,王家在後麵的弄堂呢。你是老師呀,果然一看就是讀書人。”女人笑著用蘸滿了肥皂水的手指,指了指顧翰林身後。“啊,那我從這裏能穿過去麽?”“可以可以,弄堂走到頭,拐個彎就到了。”女人指完路,低頭繼續麻利地洗衣服。顧翰林低下頭,繼續不徐不疾地朝弄堂深處走去。隻有拎著公文包那微微顫動的手指,才泄露了他強壓製住的憤怒和緊張。糞碼頭不在梁家的勢力範圍內,但是掌管蘇州河南北“米田共”生意的“倒老爺”還是要賣梁老爺幾分麵子的。兩個小時前,“倒老爺”那邊傳來消息,今天南北碼頭一共有八滬“倒先生”請假,讓別人替工。因為糞便必須每天都處理,不能積壓,所以一旦“倒先生”因為身體有疾或者家中有事,無法及時去收糞的話,必須至少提前一天安排好接替的人手。排除了蘇州河南邊的五家,北邊的三家“倒先生”的住址分別位於:譚子灣,老北閘和走馬塘沿河。譚子灣位於真如鎮,而走馬塘已經接近江蘇,都遠離羅夏至最後出現的地點。老北閘的那戶“倒先生”,登記在花名冊上的名字叫做“苟阿三”。因為身體突然不適,請假一天。負責他隔壁區域的人今天接替了他,比平時多花了兩個多小時才忙完今天早上的活。但是根據接替他的人的說法,苟阿三過去十多年從未請假。因為他家有三個男丁,平時隻有他們頂替別人賺外快的份,從未有被人頂替過。梁少龍聽到這裏,直接撈起桌上的手~槍往腰間一別,準備帶人直接殺過去。“你不能去,我去。”顧翰林將他的槍搶了過來,不容拒絕地說道,“羅家都沒有報警,就是為了躲著記者。我們更不能讓別人知道羅家和梁家有關係。”“羅三少和我梁少龍交朋友很丟臉麽!”顧翰林推開梁少龍憤憤的手掌,看著他氣的發紅的臉龐,歎了口氣道,“表弟,你也是應該好好想想自己要做什麽了。”————————————————雖然很餓,但是羅夏至再一次拒絕了阿三送來的白粥。他不能叫他們發現,經過一整晚的努力,綁住他雙手的麻繩已經被他磨斷了。樓下傳來男人和女人的爭執聲,羅夏至將腦袋靠在閣樓的門板上,屏住唿吸聽著。“報紙上沒消息?百貨公司今天也正常的營業?怎麽可能!”“真的,我一早就蹲在羅公館對麵,親眼看到羅大少爺居然照常去商行上班了,沒見他著急去籌錢的模樣。”羅夏至聽到下麵隱隱約約傳來的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