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邊倒是熱鬧,一排三四層樓高建築蜿蜒出去,隻是一片灰色的西式洋樓之間,還夾雜了好幾棟飛簷鬥拱的中式建築,門外高高挑起的杆子上寫著不中不西的各類廣告語,因為沒有霓虹的的關係,顯得挺不倫不類。右邊……從他這裏望去,隻看到一片塵土飛揚。說好的“十裏洋場”呢?說好的四大百貨呢?說好的紙醉金迷,夜夜笙歌的夜上海呢?別說他印象中的大上海南京路了,車墩影視城都比這氣派呀。羅夏至頹喪地趴在車窗邊,用力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四大百貨中,最早開業的先施百貨還有好多年才會建成呢。更別提外灘的萬國博覽建築群的最終形成和畸形繁華的夜上海都是一戰結束後的19世紀20,30年了——“距今”還有好多年呢,他想當然些什麽呢!阿樂可是半點都沒看出他家少爺仿佛泄了氣的皮球的模樣,很久沒有來到市中心的他興奮地對外頭指指點點。“少爺,你看那邊,那邊的跑馬場旁新開了一個跑狗廳,據說可熱鬧了,我們要不去看看?”“小赤佬,發什麽‘人來瘋’?就知道‘白相’,什麽跑馬場,跑狗廳,那是好人家去的地方麽?儂可不要帶壞三少爺!”話音未落,司機老陳就在前頭反駁道,嚇得阿樂吐了吐舌頭,也不“人來瘋”了,乖乖地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再不說話。原來那黃土翻飛的地方就是大名鼎鼎的跑馬廳啊……在羅夏至的印象中,那片地方在百年後的未來,是鬧中取靜的人民公園,夏天菡萏盛開,秋日桂子飄香,乃是滬上名勝之一。羅夏至自然也曾經去過,還在裏頭的湖心亭吃過點心。這邊羅夏至還在感歎人事兩非,這邊車子已經停在了一家商店的門口。年過半百的胡掌櫃帶著十幾個夥計站在門口,見到羅夏至步下轎車,恭敬地齊齊鞠躬。手上拿著文明帽走進這間還算寬敞,但絕對和現代搭不上邊的木質結構堂屋。聞著南北貨特有的,摻雜這臘味,幹貨味道的空氣,羅夏至眯起眼睛,迎上了掌櫃期待中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神色的目光。“大家別管我,繼續做生意吧。”羅夏至畢竟是學人力資源管理的“人精預備役”,猜也猜出這掌櫃的心思——銜著金湯匙出生的好命大少爺,不通庶務,不諳世事,千萬別來瞎搞事!羅夏至吩咐阿樂端來一把椅子,就放在櫃台後麵。坐下後,端起從夥計奉上的茶水小口地啜了起來。胡掌櫃和幾個櫃上的大夥計麵麵相覷,猜不出這為東家想要幹什麽。最後掌櫃大手一揮,大家便各歸各位開始忙碌了起來。他們來的時間剛好是午後,明明現下非年非節,店堂裏的客人卻不少,讓羅夏至稍感意外。羅夏至趁機打量起了店堂的布局和人流。這間鋪子位置很是不錯,臨近公共租界的巡捕房,安全方麵沒有問題。出門就是一個十字路口,往來人流如織,其中十有五六會進店來瞧瞧。這鋪子除了售賣南北方食品,還出賣一些蘇州揚州的精品綢緞絲帕和北方的尼龍毛線,應該是沾了他們羅家商行的光。聽說這時候的商行還接受私人定製運貨,就是後世所謂的“代購”了。他坐著看了差不多一個小時,那些夥計們一開始還有些拘束,到後來也就習慣了,大大方方地做生意來。他們哪裏知道,身為現代人的羅夏至有多麽吃驚——從他坐下看到現在,這一小時差不多做了七八筆生意,不可謂不好。但是每一筆生意都堪稱“耗時長久”!平均每筆生意都要談個十分鍾以上。有時候三四個夥計同時接待客戶,整個店堂裏就像是在吵架。他見過做生意討價還價的,沒見過每筆都討價還價的,而且明明是相同的貨物,最終交易的價格不同就算了,就連開價都不相同。那掌櫃和夥計們的眼睛就像是裝了x光,隻要那客人前腳剛踏進店門,他們就能把他揣摩個遍,然後便是一場漫天要價和就地還錢。就這一包二兩的杭州龍井,三個客人居然賣出了三個不同的價格。“阿樂,你們買東西都是這樣麽?”羅夏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拉著阿樂輕聲問道。“是呀,買東西不就是這樣嘛。”阿樂理所應當地說道。“就沒有店鋪賣‘一口價’的東西麽?”“‘一口價’?怎麽可能?這買賣就是談出來的啊。”羅夏至捏了捏手中的帽子,不知道為什麽感到些許興奮。雖然還說不清楚,但是他覺著這是一個突破口,一個或許讓他可以在這個世界裏有所作為的機會。就在他躊躇滿誌的時候,店堂裏傳來一陣喧嘩,抬頭一看,所有的掌櫃夥計都擁到了那發出喧嘩的人身邊,幾個原本正在挑選貨物的客人見狀紛紛離開。羅夏至踮起腳,隻看到一個二十郎當,穿著墨綠色綢布衫的年輕人摟著個穿旗袍的年輕女子進了店鋪,接著就吵嚷起來,他想上前幾步聽個明白,卻被阿樂死死拉住。“少爺別去,那可是梁家的少爺啊。胡掌櫃他們會擺平的,我們走吧。”阿樂招唿了個夥計過來,將羅夏至從後門送了出去。臨到門口,還隱隱約約聽到什麽“憑什麽就便宜了”“瞧不起人”之類的話語。兩人又繞迴了大馬路,羅夏至閑庭信步地一間間店鋪逛著。這條馬路不愧被讚美為“完美大馬路”,不但兩邊商鋪林立,華洋交錯。就這馬路本身也極為寬闊,鐵軌之上,叮叮車緩緩走過,為城市帶來文明的新風。據說當年鋪設馬路的時候,這瀝青之下可是鋪滿了紅木,故而有北京的蓬塵,倫敦的霧,南京路上的紅木鋪馬路”的民謠。走到一間西洋百貨商店前,看著玻璃櫥窗裏展示的文具,羅夏至決定為即將迎來新學期的笑笑買一隻鋼筆。這“西羅百貨”的門童是一名紅頭阿三,恭敬地將他引到了櫃台前。所有的商品都是被鎖在紅木櫃子裏的,櫃台上糖果茶水一應俱全。一個西洋人長相的男售貨員用非常標準的滬語問候了他們,並且在聽到羅夏至想買鋼筆後,轉身從層層的貨架中找出幾隻鋼筆,小心翼翼地用藍絲絨托盤承好,放在了路夏至的麵前。羅夏至挑選了一下一隻,詢問價格。“尊敬的先生,您的眼光真好,這隻鋼筆是從德國進口的,價值一百元。”售貨員恭敬地說道。“十塊錢。”阿樂聽了眼珠都差點掉了下來。羅夏至笑著說道,“我是聖約翰大學的學生,會介紹我的同學都來光顧的。”“好吧……您是高材生,我們期待您和您同學的光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