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翰林雖然是個教書匠,卻也聽說過羅家在魔都商場的名聲,羅家父子近二十年來做對內對外貿易,可是風生水起。幾個女兒也嫁了士紳大族,通過聯姻,在江浙滬一帶很是形成了一股勢力。“其實我自己也沒有想好……”羅夏至直話實說——他現在是半個文盲啊!感謝白話文運動,現在的報紙書刊都有了標點符號,也不是佶屈聱牙的古文了,但是他對繁體字依然是能看不能寫的階段。看來在島上這段時間,他不但要把身體給養好了,還必須把小學國文給從頭抓起來。羅夏至抬頭,看著已經玩了一身爛泥,正炫耀地向他展示滿陶罐的笑笑的時候,做出了一個很正式的決定——明天開始,輔導小學生語文作業!“顧校長呢,怎麽想到要來這種偏僻的小島做教育?”這年頭能念的起大學的人,家底都不會差,而且這位顧校長,別說長相,一看名字就是那種書香門第。正所謂學而優則仕,在這種黑暗的時代,不選擇經商做官,而是辦教育,簡直就是聖人啊!“其實我家世代杏林,從前清開始幾代都是太醫院的供奉。”顧翰林低頭笑笑。“原來你不是顧翰林,是顧杏林啊!”世代都是太醫,好麽,江南百草廳啊!電視劇兒童羅夏至可是把《大宅門》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啦。“哈哈,顧杏林那是我大哥。城內那家‘杏林苑’就是我家的祖產。”“那你為什麽不做大夫?難道是……”一道白光劃過羅夏至的腦海,他想也沒有多想,直接就說了出來。“凡是愚昧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隻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為不幸的——學醫救不了中國人?”話一出口,羅夏至簡直想要給自己扇一個巴掌——都怪“全文背誦並熟記”的貽害太深刻,他居然想也沒有多想就引用了迅哥兒的話!哎哎,要是被這個時代的迅哥兒知道了,不知道是要用匕首還是用標槍來刺死自己這個剽竊者!“夏至你!”顧翰林聽了他的話,猛地走進,幾乎要把他整個人給罩進陰影裏。頓時把羅夏至嚇得不輕:不是吧?難道這個世界迅哥兒的大作已經發表了,這顧校長不巧是他的鐵粉,這會兒要掐死他給蒸煮正名了!“夏至你——簡直就是說到我的心裏了!”一把抓住羅夏至的雙手,顧翰林激動地上下不停地擺動。“這便是我的所想,這便是我的所思,你這短短的幾句話,就說出了我心中多年的抱負。當年我背離祖訓北上求學,父親和大哥雖然麵上不說,但是我知道他們至今都想不通,我的所作所為究竟為何——夏至你我不過數麵之緣,你居然一語道破我的心思,這……這……”看他激動的話都說不利索的樣子,羅夏至很想告訴他:不,不是我懂你,是迅哥兒懂你,我隻是個可恥的嫖書賊而已。“夏至,我們結拜吧!”深深地吸了兩口氣,顧翰林用非常鄭重的表情對羅夏至說道,“夏至你人品高潔,胸有丘壑,顧某感服非常,惺惺相惜。如果不嫌棄我家貧寒,不如就在這裏結為異姓兄弟如何?”“啊?這……”“我今年二十五,虛長你幾歲,不嫌棄我出身貧寒的話,夏至你就叫我一聲‘大哥’吧!”從來沒想到自己會拿到“桃園三結義”劇本,羅夏至目瞪口呆。“我,我來,我也要結拜!”赤著腳,笑笑小姐泥猴子一般從灘塗裏跑了過來,在地上留下兩串泥腳印。“笑笑別鬧。”你來結拜,那我們還算叔侄關係麽?雖然做不成三叔的“兄弟”了,不過笑笑還很是大方地把她用來捅螃蜞洞的樹枝貢獻了出來,折成了三段,充當結拜用的“香煙”。羅夏至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跪在一麵泥地上,以大海為背景,配著侄女笑笑爽朗的笑聲,和顧翰林完成了結拜大禮。“賢弟,等我們迴了城,再好好擺上幾桌酒席,昭告天下。”顧翰林慎重地說道。“唔……嗯……好的大哥。”好吧,莫名其妙多了一個大哥的感覺也不是很壞呢……羅夏至想道。至於一大一小兩個泥猴子迴到別墅之後,笑笑的兩個女仆驚恐的臉色,那又是另一說了。————————————————“三叔,你確定要這麽對我麽?我們可是差一點就要結拜的情誼呢!”趴在書桌上描著紅字,已經學習了一整個上午的笑笑小姐,苦哈哈地抬起頭。“一派胡言,我要是和你結拜了,那你爸爸管我叫我什麽?好好學習,我監督著你呢!”拿著一本《初級國語讀本》,看著上頭碩大的田字格和繁體字,羅夏至一邊用手比劃著,一邊瞪了笑笑一眼。小東西,你不過是白天複習複習課文,寫寫大字罷了,我可是到了晚上還要挑燈夜……寫字的。寫了字還要偷偷在馬桶裏麵衝走,不讓人看見,心酸的簡直堪比地下工作者。“這就對了麽,好好的少爺小姐,學什麽鄉下人摸魚。在書房裏看看書,寫寫字多好。”林嬸端了冰鎮好的綠豆湯進來,看到兩人一個讀書一個寫字,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半個月前的某個傍晚,三少爺拖著個泥猴一樣邋遢的小小姐迴來,手裏還抱著一罐活蹦亂跳的螃蜞,差點把她嚇暈過去。她伺候了小小姐那麽多年,這孩子從來都是幹幹淨淨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孩。那天那個樣子,簡直就是從山裏跑出來的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