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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在孔縣時,李逸風曾經和關允有過一次對話,也正是在那一次的對話中,關允了解到了官場中另一條從政之路――高參之路。


    不過,關允並不想走高參之路,一來太麻煩,或許在等待和蓄勢待發的過程中,就會走一個大大的彎路,甚至會偏離主線十萬八千裏,二來關允有自知之明,自認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高參。


    雖說他在擔任縣委通訊員和市委一秘期間,各項工作完成得相當不錯,也贏得了冷楓的認可和蔣雪鬆的讚同,但關允內心深處總有一股躍躍欲試的激情無法壓製,他一直渴望有一天可以自由自在地展翅高飛。


    所謂自由自在,就是不受約束,就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而不是久居人下,從事繁瑣而具體的秘書工作。


    因此,如果有機會想自己可以決定自己的下一步,關允想要的是主政一方,當然,以他現在的資曆還不夠資本當上一縣之長,況且他現在還沒有解決副處級待遇。


    不過事在人為,關允現在資曆不夠,但卻積累了足夠的人脈,他和齊昂洋商議之後決定,如果調往燕市,最好爭取謀求燕市郊縣一個副縣長的職務,不管是常務副縣長還是副縣長,力求進常委班子。


    此事,在征求了夏德長的意見之後,正在進行第一階段的運作。夏德長也願意關允調來燕市,站在他的立場之上,他也不想關允聽從木果法的安排去國稅局製衡代家,主要是現在木果法失勢,什麽時候重新崛起還未可知,而且以夏德長的政治眼光判斷,在短時間內,木果法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那麽關允就沒有必要非要和木果法綁在一起。


    再說就憑關允和齊全的關係,他實在沒有必要現在還和木果法綁在一起,他又不是沒有選擇的餘地。因此,夏德長在熱切盼望關允調來省城的迫切心情中,多少有想借關允之勢結交齊全的私心。


    夏德長的私心,關允清楚,夏德長的為人就是借勢而上。能借上木果法的勢時,他和木果法關係好得不得了,現在木果法失勢,他就開始慢慢疏遠木果法,其目光短淺的本性還是沒變。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性格即命運,想讓夏德長學會放長線釣大魚,也是為難他。


    老容頭一指一個馬紮:“坐。”然後伸手拿過一個燒餅咬了一口,就了一口茶水咽下,說道,“燕市的燒餅鋪正在裝修,要開張的話,估計得到秋天了。”


    秋天?還要這麽久?關允心中一跳,忙問:“這麽說,蔣書記短時間內是不會離開黃梁了?”


    “現在是六月,三個月之內,蔣雪鬆不會動地方。”老容頭又咬了一口燒餅,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三個月的時間,足夠你運作了。”


    關允一驚,難道老容頭知道他在背後運作副縣長的事情了,怎麽可能?不過他不動聲色地問道:“運作什麽?”


    “解決副處級,打進北城一建,打開章羨太的缺口……你離開黃梁之前,要做的事情還真不少。”


    關允暗舒了一口氣,原來老容頭指的是這樣,嚇他一跳,如果老容頭真知道他和齊昂洋聯手運作的事情,就真是老神仙了。


    “我要是去燕市,先從基層做起好,還是在省委再曆練一段時間?”關允有意考一考老容頭。


    “這個要看你怎麽想了。”老容頭氣定神閑地說道,他年紀不小了,牙口倒是很好,燒餅其實挺硬,一般如他這麽大年紀的老人多半咬不動,他卻吃得津津有味,“三分運氣,七分運作,你運氣不缺了,就差運作了。”


    “我有什麽運氣了?”關允有意一問。


    “從小的方麵講,有我替你打前站,有齊昂洋替你引薦齊全,這就是人和上的運氣。從大的方麵講,蔣雪鬆肯定會調離黃梁,你再繼續留在黃梁,既沒有了前景,也是浪費時間,這是地利上的運氣。再進一步講,京城那位老人的去世,國內的政治格局為之大變,今後十年都會是一個時勢造英雄的大時代,這是天時上的運氣。”


    老容頭侃侃而談,如果不是他一邊吃燒餅一邊指點江山,還真有世外高人的形象,隻可惜,在半個燒餅的襯托下,他怎麽看怎麽不像流落民間的高參。


    不過話又說迴來,人不可貌相,如果不是關允親自見識過老容頭的目光高遠,他也不相信老容頭對時局的分析。


    老容頭接著又說:“如果你想走一條一步一個台階的官場之路,想早一點迎娶金一佳進門,就爭取去基層。如果你想走一條登高望遠的官場之路,就去省委。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不好。”


    “我想去基層做一些實事。”關允說了實話,“不管別人怎麽想,我的想法是隻有從群眾中走出來的幹部,才能做到不管會到什麽位置都有一顆到群眾中去的執政之心。”


    不了解民間疾苦的高官,就算有一顆為民之心,出發點哪怕再好,也很有可能在製定政策時有所偏差。正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裏,國家大方向上許多政策是好的,但到了基層往往變成了勞民傷財的好大喜功,為什麽?就是製定政策的人並不真正了解基層的情況,沒有在基層工作的經曆,所以在製定政策時,不是從實際出發,而是空腹高心地想當然了。


    這也是為什麽一些官二代和富二代或是世家子弟,除了囂張狂妄之外一無是處的原因,正如形容古代的亡國之君的話――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從來不知父輩曾經的艱辛,也不知奮鬥的喜悅,一切得來太容易,就不懂得珍惜,如此,失去也會是同樣的容易。


    “想法不錯。”老容頭點頭說道,“隻不過有些事情和你想得不一樣,一開始從群眾中來後來坐到高位的人,數不勝數,但最後都脫離了群眾,或是隻拿群眾當翻雲覆雨的工具。政治,往往開頭的時候都很溫情,到中間就慢慢變了味道,到最後,就成了鮮血淋漓的殘酷。”


    老容頭肯定是有感而發,而且他的話有所暗指。他滿目的滄桑和黯然神傷的眼神,無一不提醒關允,在曾經熱血沸騰全國山河一邊紅的年代,老容頭肯定痛心疾首,奈何有心殺賊,無力迴天,隻能避世不出。


    關允沒接老容頭的話,也是他不知道該怎麽接,他沒有經曆過那個全民瘋狂的年代,卻能想象得到那個全民吃了小藥丸的時代是怎樣的瘋癲,似乎唱唱紅歌跳跳忠字舞就能天下大同一樣,結果是荒廢了田地、學業和青春,等狂熱過後,苦果還得自己獨自品嚐。就和吸毒一樣,短暫的狂歡過後是永久的痛苦。


    再看到老容頭滿頭白發孤身一人的淒涼,關允心中一陣惋惜,說到底老容頭也是那個時代的受害者,否則他也不會孤苦一人流落民間。驀然,關允想通了什麽,或許老容頭不認迴容家的根本原因就在於在對曆史問題的看法上,他和容一水、容相連道不同不相為謀。


    “老容頭,你別總是對付,好歹自己煮點粥,炒點菜,總是啃涼燒餅也不是個事兒。”關允實在看不下去了,“要不你以後和我搭夥算了。”


    “免了,還是免了,我習慣了。”老容頭嗬嗬一笑,搖頭晃腦地說道,“孔子在陳國斷了糧,跟隨的人都餓病了,不能起身,子路很氣憤地說,君子怎麽也有窮困的時候,孔子說……”


    “孔子說,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大道理我懂。”關允搶話說道。


    “你不懂,你真不懂。”老容頭好象故意氣關允一樣,又用力咬了一大口燒餅,“有一次,夏丐尊拜訪弘一大師,見大師吃鹹菜,便問隻有鹹菜嗎?大師說,鹹菜好,鹹菜有鹹的味道。當大師吃完鹹菜後隻喝了白開水,夏丐尊又說,隻喝白開水,沒有茶葉,是不是太淡了?弘一大師說,沒事,淡有淡的味道。小關子,人生的三種境界,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到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再到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第一重境界和最後一重境界,間隔了千山萬水的距離……”


    關允默然點頭,其實他知道這三重境界的含義,許多人誤以為第一種和第三種不過是文字遊戲,是說人生其實不過如此,最終還是迴到最初,其實不是,有這種想法的人顯然太膚淺而沒有人生經曆。第一種見山是山是想當然的人生境界,認為山就是山,水就是水,並沒有什麽出奇之處,就如一個口袋沒錢的窮小子,見到豪車別墅,故作輕描淡寫地說道,不就是一輛車一棟房子嗎?


    而當一個人經曆了一切,擁有了一切,也看淡了一切,自己擁有了豪車和別墅後,再迴頭去看,心中平靜如水,不就是一輛車一棟房子嗎?


    前者是坐井觀天的臆想,後者是居高臨下的俯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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