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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允坐在副駕駛上,和司機賈合須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


    賈合須是縣委的老司機了,在縣委上班有十幾年了,年齡卻是不大,充其量35歲左右,不過長相顯老成,乍一看,一臉的苦大仇深,好像四十歲開外一樣。


    作為上任的縣長的司機,冷楓上任之後沒有替換下賈合須,以冷楓謹慎的性格,足以說明了賈合須為人的可靠。司機和秘書是領導身邊兩個最親近的人,相比之下,司機比秘書介入領導的私生活還要多,因此司機必須忠誠不二,否則,領導也不會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司機的一雙眼睛錄個清楚。


    賈合須是孔縣人,軍人出身,沉默寡言,他的性格倒是和冷楓的冷峻有幾分相似。從縣委到城關鎮派出所,一共就幾分鍾的路程,他就和關允說了三句話。關允問一句,他答一句,關允不問,他絕對嘴巴閉得嚴嚴實實。


    關允暗暗讚許,冷楓的眼光極準,看人不會失誤,但為何用了半年時間才看清他的能力和為人?想了想不得要領,隻好作罷。


    汽車直接停在了城關鎮派出所的辦公樓前,和縣委的平房相比,派出所的辦樓是兩層小樓,因為新建的緣故,看上去比縣委氣派多了。


    賈合須沒有下車,他隻負責開車,其他事情一概不會插手。關允才下車,正要關門時,他突然就冒出一句話:“冷縣長來孔縣時間也不短了,除了副縣級領導之外,你是第一個坐他的車的人。”


    關允愣了一愣,品味賈合須話中的暗示和分量,點頭一笑:“賈哥辛苦了,等我一下。”


    越是話少的人說出的話,才越會有暗示,尤其是賈合須身為冷楓司機的特殊身份,更讓關允猜測他的話到底是隨口一說,還是出自冷楓的授意?畢竟,賈合須比他更先得到冷楓的信任。


    關允深唿吸一口,昂首闊步邁進了派出所的辦公樓,來到了一樓的所長辦公室,輕輕敲響了房門。作為他擔任冷楓的通訊員之後的第一次獨擋一麵的出擊,今天的一局,事關對他的個人能力的考驗,也事關冷楓的縣長威望!


    敲門之後裏麵無人應聲,關允直接推開了門。錢愛林正在打電話,也不知道和誰通話,反正臉紅脖子粗,一副窮兇極惡想要打人的兇狠,一隻皮鞋也被他踢到了窗台上,再看他手中還拿著一把錘子,不時敲打幾下桌子,氣憤的神情,好像在敲打誰的腦袋一樣。


    關允見慣了基層幹部的作派,連鄉長或鎮黨委書記都會挽起袖子打人,一個鎮派出所長穿一隻鞋手拿錘子的形象,在他眼中就再正常不過了。


    關允也不說話,就站在一旁等。足足等了有十幾分鍾,錢愛林才罵罵咧咧地摔了電話,頭也不迴地嚷道:“誰讓你進來的?趕緊出去!今天煩,誰也不見。”


    “誰不長眼惹錢所生氣了?”關允嗬嗬一笑,上前一步,伸手抓起錢愛林桌子上的香煙,順手抽出一支點上,“錢所有好煙,我得沾個光,忘了帶煙。”


    關允其實不是忘了帶煙,而是他平常就不抽煙,在大學時代就戒了煙,之所以拿起錢愛林的煙假裝抽上一支,也是為了製造氣氛。


    錢愛林沒上過什麽學,很多字都認不全,連自己的名字都寫得歪歪扭扭的,就是認人民幣上的字認得最準。他自己沒文化,偏偏又最討厭別人有文化,尤其對大學生有偏見,隻要別人說話客氣幾分文雅幾分,他就會嘲諷別人裝腔作勢,恨不得別人都和他一樣張口罵娘閉口罵爹才好。


    關允懂得和人交談的藝術,上來就借煙抽,也是想先聲奪人,不讓錢愛林帶著偏見和他對話。他不是怕錢愛林,論級別錢愛林還沒他高,他是要在節奏上掌握主動。


    錢愛林一見關允,臉色就緩和了幾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說是誰,原來是關大高材?哪一陣風把你刮到城關鎮派出所了?視察工作怎麽也不提前打個電話,我好準備一下。”


    對錢愛林話裏話外的嘲諷之意,關允假裝沒有聽到,他隻是縣委辦秘書科的通訊員,雖然級別是副科,卻不是真正的實權副科,再說就算他是縣委辦的副主任,如果不是對口負責公安係統,他也沒有權力視察派出所。錢愛林是明知故說,就是想嗆他一口。


    關允哈哈一笑:“我怎麽敢來錢所的地盤視察工作?我是受冷縣長所托,來了解一下劉寶家、雷镔力和李理三個人現在的情況。”故意不說案情而隻說了解情況,也是表明劉寶家事件,還沒有定性。


    錢愛林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頓時凝固了,他微嫌肥胖的大臉抖動了幾下,心思閃了好幾閃,被關允的話擊中,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了。


    冷楓在孔縣一向不管小事,除了和李逸風在關於孔縣經濟發展的大方向之上不和之外,孔縣其他的大小事務,他輕易不會插手。在劉寶家事件上,錢愛林賭的就是冷楓雖然開始重用關允了,但也未必會介入其中。


    怎麽會?冷麵縣長冷楓也變了性子,要從小處入手開始收權了?錢愛林隻愣了一愣,立刻就又恢複了慣常的笑臉:“冷縣長日理萬機,怎麽也會關心雞毛蒜皮的小事,關科長不是假傳聖旨吧?”


    關允的笑臉冷了三分,語氣之中微帶五分威嚴:“錢所長,冷縣長委托我親自過來一趟了解一下事情經過,還在等我迴去交差,你要不打個電話到縣長辦公室問問?說不定冷縣長隨時要用車,我也得盡快迴去還車。”


    以前在關允麵前,錢愛林雖然表麵上客氣,內心卻是十分看不起關允,認為他一個京城大學的畢業生迴到縣裏混得還不如許多沒上過學的同齡人,什麽最高學府,什麽高材生,都是白給,書本上的東西還是比不了現實生活中的為人處事的手法,就是說,關允是驢糞蛋子外麵光,隻是一副空皮囊。


    但剛才關允聲音不大的一句話,卻驀然迸發出前所未有的氣勢,文化的底蘊再加上權力的魔力結合在一起,一瞬間就讓錢愛林在關允麵前有了一種底氣不足的膽怯,他的目光向窗外一掃,果然,縣委二號車就停在院中,他心裏頓時就明白了幾分,從縣委過來就幾分鍾的路程,冷楓的專車親自出動送關允前來,個中意味就不言而喻了。


    車在,就如同冷楓親臨。


    錢愛林訕訕地一笑:“到底是京城大學的高材生,有氣勢,剛才說話的腔調,和冷縣長還真有幾分像……”見關允表情嚴肅,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麵孔,他就不再廢話,咳嗽一聲,說到了正事,“劉寶家、雷镔力和李理三人,昨天晚上在陳氏火燒店尋滋鬧事,打傷四人,打壞店內物品若幹,財產損失正在統計之中,受傷人員已經住院治療,傷情也在進一步確認中。”


    到底是在公安係統工作了十幾年的老公安,雖然沒什麽文化,脫了警服有時也會耍流氓,但真要到了正事上,公事公辦的口氣說得也是頭頭是道。


    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關允現在也不是十分清楚,但有一點他敢肯定,陳氏火燒店的打架鬥毆事件,絕對不是劉寶家先動的手。他太了解劉寶家了,以前劉寶家雖然脾氣不好,愛打架,但上了大學之後收斂了許多,尤其是畢業後分配到了飛馬鎮黨委辦工作,遇到事情也會三思而後行了,況且他剛剛交待了劉寶家,在流沙河大壩項目上馬和平丘山開發的當下,不要惹事生非,遇事忍三分。


    他的話,劉寶家絕對會放在心上。但還是出事了,就證明了一點,有人逼劉寶家出手了。


    “事發經過……錢所能不能詳細地說一說?”關允微微一笑,態度不高不低,拿捏得恰到好處,既有一絲居高臨下的味道,又用了不讓人反感的征詢的口氣。


    錢愛林本不想說,說了,就如同他向關允匯報工作一樣,但不說又不行,關允是代表冷縣長而來,他如果不說是對冷縣長權威的蔑視。但又知道該怎麽說是好,說得符合事實,沒辦法栽贓到劉寶家三人身上,說得不符合事實,萬一事後查明真相,就成了他的責任。


    沒想到呀沒想到,一輩子在公安係統打轉,現在也有作難的時候,而且還是被他最看不上的關允逼到了牆角,錢愛林遲疑了。他可以對冷楓當麵說謊,也可以麵對李逸風的質問顛倒黑白,卻不好直接對關允說假,因為,關允不但是劉寶家三人的好朋友,他還是孔縣人,他可以親自從陳氏火燒店裏查起,最後還是能摸清事情的真相。


    “怎麽了,錢所,想不起來了?”關允似笑非笑地追問。


    不管了,就按事先編排好的事實圓下去,錢愛林將心一橫,正要開口陳述事發經過,忽然,樓道中由遠及近傳來一個人的腳步聲,腳步聲不緊不慢,每一步的間隔似乎都分秒不差,而且每一聲落腳都如同敲打在錢愛林的心上。


    錢愛林眼皮大跳,來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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