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皓隨意的翻著複賽名單,手忽然頓住。

    《十二月》

    調香師:張鬆

    報名城市:c市

    十二月?重名巧合?

    不可能這麽巧合。

    “把這個選手的作品給我。”

    女助理很快從一大疊資料中取出一份遞過來。

    周天皓仔細打量每一種配方,神情越來越嚴肅。

    絕對不是巧合,這就是當初自己在那家小香水店買到的小樣。

    香氣比當初優美了很多,看得出調香師在配方上做了更加精細的修改。草木香變得更加清淺,把隨後而來的甜美香氛襯托得更加溫馨。如果之前的"十二月"香氛過度粗糙得讓人一看就知道是新手的話,現在的作品則柔和圓潤,很接近資深調香師的手法。這是一款成熟的作品。

    難怪當初買的時候,店裏的那個學生說這是半成品。

    但是周天皓的理解也隻能止步於此了。

    優秀的調香師隻通過看配方就能“聞”到尚未調製出的作品,這是資深調香師引以為豪的嗅覺想象力。嗅過上千種原料,推出過數十款成功作品之後,隻用看配方表就能“聞”到本不存在的成品的味道。這並不是每位調香師都擁有這種能力,而周天皓相信自己就嗅覺想象力來說在國內同行中是最頂尖的。如果他排第二,那麽想不到誰能夠排第一。

    而這張配方,他竟然有“聞”不到的地方。

    一款香水同時運用了三種定香劑,為什麽?而且其中兩種香精油的使用量和行業通用量有著很大差異。這一方麵可以理解為調香師的個性,另一方麵則可以解釋為——正是它們構成了這種香水“輪迴”的特性。

    知道配方,並不意味著你能調製出相同的作品。香水是一種美妙而敏感的東西,調製過程中震蕩的時間,加熱次數,甚至香料采購地區差異,都會讓你的仿品和原作全然不同。周天皓知道,即使自己拿著這張配方,依然不能調製出肖重雲當年的“輪迴”。

    他想起肖重雲在紀芳丹若勒的名字。

    東方的肖。

    天才的肖。

    英俊的肖。

    每一個名字都帶著開玩笑的意味,可是周天皓知道它們被紀芳丹若勒的天才們輕易說出口,已經帶著一種認同。

    對肖重雲,和他背後所代表的

    東方文化的認同。

    這個人,為什麽,會在迴國一年後退出本屬於自己的舞台?

    周天皓收緊手掌。

    為什麽你要在我終於和你進入一個世界的時候,轉身離開?

    連一個像樣的理由都沒有?

    “老板?”

    周天皓把張鬆的參賽表遞過去,笑道:“不好意思,emma,我想查個人。”

    他收起笑容:“我要求知道從他出生到現在每一件事情。給我查得透透徹徹。後天我就要看報告書。”

    女助理洋名艾瑪,卷發d杯美女,穿上灰色職業套幹練漂亮,事業優先型。據說她的高跟鞋聲敲碎了半個公司男追求者的心。她跟著周天皓三年,能力和職業素養都相當出類拔萃,知道什麽時候可以調情,什麽時候可以問問題,什麽時候隻需要閉上嘴巴辦事情。而現在,她卻不理解老板的想法。

    “對了,關於這位選手……”猶豫片刻,她開口:“他有可能失去參賽資格。”

    “哦?”

    “雅舍有調香師對他行使了‘否決權’。”

    香水新人秀是國內四大香水品牌聯合舉辦的賽事,舉辦方為lotus,雅舍,明清堂和柏麗。四個競爭激烈的品牌唯一聯手的地方就是香水新人秀。在這個優秀調香師嚴重匱乏的局麵下,每一方都想在這場賽事上挖掘有潛力的新人。或許一不小心就會遇到新一位調製“一生之水”的雅克.卡瓦利爾。而為了達成人才遴選上的某種妥協,四個舉辦方定下了一項協議:每屆新人秀比賽主辦方都會推介一名資深調香師作為評委。這名資深調香師有權利代表公司否決一名選手進入複賽的權利——這叫否決權。

    因此組委會才會在複賽名單向媒體公布之前先把它給周天皓過目。直到四方評委都確認無誤了,名單才會最終被公布在幾家最有影響力的香妝雜誌上。

    而參賽選手背景錯綜複雜,因此自新人秀舉辦以來,還沒有任何一位評委真正用過“否決權”。

    “否決的調香師是雅舍的程鳶小姐,否決理由在這裏。”emma遞過一份文件。

    “程鳶?就是那個一直在南洋做香料的程家的……小小姐?”周天皓猛然抬頭:“emma,幫我訂去a市的機票!”

    “老板,您今天晚上要參加‘致海洋’銷量排名第一的慶功晚宴,趙總邀請了重要客人,點名你不能缺席。”女助理背挺得筆直。

    “那定明天早上的。”

    “明天早上您要為秋季新品推介會,然後錄製一段個人視頻為公司做宣傳。下午三點到五點有兩家雜誌的記者預約過采訪,晚餐預定在銀杏金閣酒店見我們的海外合作方……”emma翻出記事本一口氣念完:“後天早上——”

    “推掉。”

    “可是……”

    周天皓笑了笑,抬手製止她:“這種程度的事情都不能為我搞定,我聘你做什麽?”

    他目送emma苦瓜臉出門,再次撥通蘇藍的手機。

    “哎呀,幫我個忙。秋季新品推介會幫忙參加一下,我有私事要走。”

    蘇藍摔手機:“又把我當跑腿的!”

    他還在雲南,蹲在花田邊上看秋季新種的幼苗的鳶尾,把手機撿起來:“怎麽了?”

    “那款‘十二月’的調香師參加香水新人秀,並且進複賽了。程鳶對他用了否決權。”

    “那跟你不參加推介會有什麽關係?”

    “程鳶啊,”周天皓說:“程家和肖重雲父親家可是世交。”

    秋天深了,陰雨天氣變得多了起來。連續下了幾天雨,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潮濕的味道。肖重雲一到雨天舊傷就隱隱作痛,在躺在後堂休息室暖和的被子裏不願意起床。張鬆上午沒課,很早就來了,沒有叫醒老板,自己在櫃台後麵擦拭香水瓶。

    才九點過一點,有人逆光線踏進店門。

    來人個子很高,穿了藍白條紋的長袖休閑襯衫,外套被脫下來,隨意地搭在手上。鼻梁挺拔,臉上的線條偏硬朗,像是刀削出來的,帶著幾分英俊的味道。他手撐著櫃台,笑得春風拂麵:“我要見你們老板。”

    小鬼頭也不抬:“老板不在,有事?”

    周天皓想要是我的員工這種態度,非開除了不可。

    他取出一隻藍色瓶塞的小瓶,義正言辭:“叫你們老板出來,我要退貨。”

    張鬆進了後堂,發現肖重雲已經起床了,翹著腿靠在藤椅上看一本i8禁成人雜誌。入秋以後肖重雲因為舊傷的關係又消瘦了很多,給人一種清冷的感覺。這時的朝陽給他身影鍍上一層柔和的金色,緩和了這個冷淡的場景。

    “有人要退貨。他說他叫周天皓,是totheocean的調香師,你可能聽過他的名字。”

    “讓他給小票。”

    “我們店從來不給客人開小票。”小鬼說:“我說你不在。”

    肖重雲表揚他:“說得好。告訴客人我現在在雲南,那裏一批鳶尾凝脂剛剛過了三年的陳化期,味道不錯,我去看貨了。”

    過了一會兒小鬼又進來。肖重雲頭也不抬:“走了?”

    “我退貨了。”

    “他來退‘十二月’的樣品。上次我賣了之後你好像不高興,所以我同意他退了。價錢從我工資裏扣。”小鬼麵無表情地說:“人還沒走,堅持想和你談話。我去應對。”

    肖重雲叫住他:“記住,你才是‘十二月’的調香師。如果有人問你這種循環結構的香水是誰教你調配出來的,跟他說無可奉告。敢說出我名字,扣獎金一百塊。”

    周天皓等了足足一刻鍾才看見小鬼黑著臉出來:“我們老板真的去雲南看香料了。”

    “真有意思,跟我一個朋友在看同一批貨。我怎麽沒聽說有兩個買家?”周天皓悠閑的靠在櫃台上,一點想走的意思都沒有:“你叫張鬆,報名了這次全國香水新人秀,是嗎?”

    看見麵癱小鬼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他暗地發笑,遞上一張名片:“我叫周天皓,複賽評委。關於參賽作品,有一些東西想向你核實。如果不配合,你將會失去參賽資格。”

    張鬆點頭:“好。”

    周天皓問出了第一個問題:“‘十二月’的調香師是誰?”

    “我。”

    “不是你們老板肖重雲?”

    “不是他。”

    “我們老板不叫肖重雲!”他迅速糾正。

    小鬼到底不夠老道,周天皓已經證實了自己的猜想。

    “嗯,我知道你的老板不叫肖重雲。請幫我轉告老板一個故事。兩個月前我來這裏參加lotus新品發布會,仿佛在會場看到一位熟人。他曾經是格拉斯香水學校的天才,巴黎香水界的新寵。可是國內時尚圈對他的了解,僅僅停留在他迴國參加香水新人秀時的複賽作品“秘密”——仿佛憂鬱的,曖昧的,私語一般的味道。可是他曾經開過玩笑說,這種簡單的作品,自己可以一天完成十個。”周天皓對張鬆搖搖手指:“幫我問問你們老板,當初那個才華橫溢的‘東方的肖’,現在到哪裏去了?”

    他從名片夾裏取出一張名片,兩根指頭夾住吻了吻遞過去,動作輕佻流暢:“上次蘇藍給了你老板一張名片,雖然寫著蘇藍的名字,留的

    卻是我的手機號。請你老板扔掉那張,留下這張新的。”

    你一定會給我打電話的,肖重雲。

    周天皓走出浮生香水店,勾起嘴角。他撥通助理的電話:“香水新人秀的宣傳怎麽樣了?”

    “三個月前就開始了,反響很不錯。”emma迴答:“要聯係媒體界的朋友嗎?”

    “我明天晚上的酒會幫我給這幾位記者送一張請帖……就說我有新人秀的第一手內部消息,問他們要不要。對,就是程鳶行使否決權的事情……”

    emma覺得這時候應該對體現出對上司的關心:“老板,見到朋友了?”

    “吃了閉門羹。”周天皓聳聳肩:“他不想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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