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一天,決定聽寢室那幫人的話,不和卓予好了。午間給嶽悅打了次電話,說了四十多分鍾,很投機,有許多話兩人幾乎同時說了出來,要不是她下午上課,恐怕要說上一下午。這種默契感更讓我堅定了和卓予分手的決心。

    可我不知道該怎樣和她說,或者說我找不出分手的借口。兩人好了快兩年了,她對我的好使我狠不下心來說那些絕情的話。正在犯愁的當兒,卓予的電話倒先來了,她讓我到她樓下接她。我說不行,我正要去上課呢。她說那就算了,我想求你件事。我說什麽事。她說我們宿舍有個女生看上張非雲了,你幫她說一說。我笑了起來,說這誰啊,這樣不長眼睛。她說就是陳燕,又黑又小的那個。上次在學校大禮堂看電影的時候她和張非雲打過一次照麵,她覺得張非雲特帥。我說她有沒有毛病啊,張非雲還帥。她說我們一宿舍的人都覺得他帥,比你還帥,我有點來氣了,說你呢。她笑了一下,說我也覺得他比你帥,你沒人家高。我說他帥你跟他好去,去,快去。她說跟你開玩笑的。我說誰和你開玩笑,你早就看上他了對不對,你去和他好啊。她說你不是有病,說了跟你開玩笑的。我聲音大了起來,說滾,滾你媽的。她沉默了半晌,說你是不是真的。我說是,我配不上你,你找其他人去吧。她哇地一聲哭了起來,說我哪得罪你了。我不說話。她哭了一聲就不哭了,狠著聲音說分就分,有什麽大不了的,說著啪地一聲掛了電話。

    太輕鬆了,我沒想到分手這樣容易,我想在宿舍大跳三圈,可事實上我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樣高興,我隻是覺得疲倦,就在床上躺著,想起和卓予以前的生活,又幻想起和嶽悅以後的生活,兩個人影不斷在我腦海中穿插來去,不知不覺中我便睡了過去。

    我是被一陣電話驚醒的,宿舍空無一人,窗外一片漆黑,那鈴聲響不絕,我隻好下床接起來。竟是卓予打來的,我說還有什麽事嗎,她冷冷地說你過來拿走你的照片。我說你幫著處理一下吧,她說我怕髒了我的手。我沉吟了一下,說那好吧。

    卓予穿了件緊身的白t恤,配了條淡藍色的牛仔短裙,下麵是一雙灰白色的長筒皮靴,頭發筆直地垂在肩上,像朵花似的招展在夜色中。我朝她笑了一下,她不理我,自顧自地朝前走,我跟在她後麵。

    兩人走出了校園,前麵就是三峽廣場,我忍不住了,說你要到哪兒去,我還要有事呢。她不迴答,一直朝前走,頭發隨風舞動,我隻好又跟上。她在廣場上的雕塑旁邊停了下來,肩膀微微抖動,忽然一下子轉過身來,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滾而下,臉上的表情淒絕之極,我別過了頭,她抽啜著說你真要和我分手嗎,真要嗎。我點了點頭。她哭著說為什麽,為什麽,我想知道原因。我說你別問了,你把照片還給我吧。她用手抹了抹眼淚,說我不信我那樣一句玩笑話就把你給得罪了。我說你不是覺得張非雲帥嗎,我配不上你。她冷笑一聲,說你想和我分手就直說,張非雲他算個球,你少拿他當借口,你是不是和我耍膩了想一腳踹掉我。我說你胡說什麽呢,我能是那種人。她歎息了一聲,走過來抓住我的手說我哪錯了你給我說出來我改好嗎,我怕失去你,怕。說著淚水又湧了出來。我心裏有些不忍,眼睛往對麵高樓上躲去,忽然看見了嶽悅如花的笑魘,心腸又硬了下來,擺脫她的手說你別這樣哭哭啼啼的,你沒做錯,是我錯了。她一下把我抱住,哽咽著說我以後再不提別人了,你最帥你最好,世界上所有的人加起來都沒你好。我把她推開,說世上的事情有開始就有結束,咱們好了一場,現在也該是分手的時候了,你冷靜些。她把頭從我懷裏抬起來,一臉的絕望,從包裏掏出紙抹幹了眼淚,點了點頭,挽著我的胳膊說走。我說到哪兒去。她冷冷地說到旅館去,咱們好好地幹幾次。我說你何必要作踐自己。她冷笑了一聲,說反正都成了爛貨了,我以後要把自己不當人。我說你別這樣,你的路還很長,毀了你沒人心疼。她說我不要人心疼,我這種人不值得人心疼。我站著不動,她說你走啊,你怎麽不走了,沒種,懦夫,你以為你不去就可以推卸責任了嗎,你這個王八蛋,我一輩子全毀在你手上了,你不是喜歡幹嗎,走,咱們好好地來幾次,王八蛋。說著雙拳如雨點般地擊在我胸膛上,路上有個男的在看,卓予衝他大叫,看什麽看什麽,滾開,滾開。那個男的嘴裏嘀咕了幾句,卓予從地上撿起塊磚頭,說你再敢放屁,老子打爛你的頭,說著就要把磚頭砸過去,那人趕快跑了。

    卓予的臉色緩和了下來,說走吧,咱們好聚好散,我也不會賴著你。我無奈地點了點頭,像隻狗般地被她牽著走。周圍一切熟悉的景物忽然變得冷酷與陌生,往日的動人畫麵又活生生地浮現了出來,我鼻子裏忽然湧入一股酸味,我趕快轉過頭,那排燈光在我眼前變得模糊起來。

    我坐在床沿上,竭力壓製住自己的情緒。這家旅館我倆不知道來過多少次了,便宜,三十塊錢一晚,我有次對卓予說等我以後有錢了請你住總統套房。她當時像個孩子似地笑,現在這話又從我腦海中閃出來,化作一句冷嘲。卓予表情木然,發狠似地脫著衣服,t恤、短裙,鞋統統被她像扔垃圾般拋到了牆角,隻剩下乳罩和內褲沒脫,她像死人般地往床上騰地一躺,兩眼直直地望著天花板,說來吧。我說你別這樣。她說來啊,操死我。說著兩行淚水從她眼角邊橫流入耳。我拉住她的手,說我再不能對不起你了。她一下子跳起來,抽掉我的手說滾你媽的,奪過桌上的包,掏出一大堆照片來,那裏麵有我單人照,也有和她的合影。她邊看邊撕,說你這個白眼狼,我好心好意對你,沒有錢我借你,餓得快要死的時候我請你吃飯,搭著自己的大好青春陪你玩,結果我不明不白就被你踹了,我他媽死了都不知道為什麽。把那些碎片往我臉上啪地一摔,說都還給你,我不要。我低著頭一聲不吭,她又去翻那包,這次掏出的是一封信,信裏麵夾了幾片幹枯的玫瑰,那是我第一次送她的花。她在燈下看起信來,邊看邊哭。那信是我一年前寫給她的,裏麵寫了很多我倆之間甜蜜的事情,我還信誓旦旦地對她做了很多承諾,以後有錢了給她買金項鏈、買高級化妝品、買好看的小狗、帶她去遊名山、領她迴我老家見我的家人、和她結婚生小孩,最好還是雙胞胎……那時我是認真的,我也沒想到我倆會走到今天這一步。現在這些充滿浪漫意味的甜言蜜語像一張張可笑滑稽的麵孔出現在我麵前,我忽然感到後悔。卓予的淚水吧嗒吧嗒地滴在那頁信上,身子不住地微微顫抖,宛如寒風中的一根弱草,又仿佛一隻中了毒箭自舔傷口的兔子。在那一刻,我忽然擔心她會死去,她死了我該怎麽辦?過去的美好生活像洪水一般從我記憶的筏門決堤而出,我頓時被擊得潰不成軍一敗塗地,我一下子哭了。卓予轉過身來把我緊緊抱住,說不要哭,不要哭,乖,一隻手摸我的頭。我哭著說你別走,你走了我就再找不迴來了。她哭中帶著笑,說我不走,我永遠不走,我會照顧你一輩子。在那一刻,我忽然有種很熟悉的感覺,母親死的那年我也曾這樣傷心過。

    卓予問我,我還是想知道,你究竟為什麽和我分手。我頭枕在她的胳膊上,她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母性讓我深深地迷戀,哭過之後有一種無法言語的輕鬆,好多年都沒這樣哭過了。

    為什麽,我想了想,撒謊對我來說從來就不是什麽難事。我說今天我又去助學貸款中心了,那個管事的老女人不給我辦,說我沒有家長的身份證,這事兒我都給她說了十多遍了,我還是給她重複了一次,我說我母親早逝,父親今年六十多歲了,他那陣沒辦身份證,農村人看不了那麽遠。她說你不過二十歲,你父親怎麽那樣老。我說這我怎麽知道。她說這不行,非要身份證不可。我有點生氣,說你不是上次給我說了嗎,有份我父親的戶籍證明就行了。她直搖頭,說我沒說,我沒說。我說明明是你說的。她說你這孩子怎麽這樣,求人辦事還這態度。我說本來就是你不對,有什麽問題你一次不說完,非得來一次說一次,我這都打迴去十八次了。她說你打迴去十八次管我屁事,不辦就是不辦。我說你橫什麽呢,這是國家的錢又不是你的錢。她瞪著眼睛說你這孩子還嘴硬,你叫什麽名字哪個學院的,這款還真不給你辦了,沒錢讀什麽書。我聽了這話氣往上衝,把那些申請材料揉成一團就走了。

    我已經辦了十八次了,整整花了一年時間,不是這兒有問題就是那兒有問題,這不明擺著刁難人?我見過有好多貧困生受不了這種刁難而放棄了貸款。看來我也該放棄了,我的自尊心在這上頭消磨得一幹二淨,沒有哪次是不看他們白眼的。我真想有錢,提著厚厚的一摞錢往學校的財務科主任的辦公桌上一砸,一次性結清四年學費。你知道嗎,現在我進了我們學院的黑名單,我欠了學院兩萬塊錢的學費,輔導員給我打了招唿,如果再不及時把學費補上就不準我參加期末考試,這不明擺著開除我嗎?現在我在網上無法選課,不能參加學院的一切評優評困,不能享受網上的一切有效教學資源。現在我的名字就在學院門前亮晃晃地公示著,都知道我欠費,是窮人……

    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什麽都不願想,越想越怕。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讀出去,我騙了家人兩年,他們以為我在外麵過得很好,以為我把學費都交清了,以為我畢業之後就可以像我吹的那樣,大把大把地賺錢。我什麽都不敢給他們說,也不敢跟他們要錢。可我到底該怎麽辦,總不能這樣下去吧,我想退學,至少,可以逃脫那些學費,兩萬元,我哪兒想辦法去。至於青春,窮人的青春本來就是狗屎,浪費了也就浪費了。可我舍不得你,我們好了一年多了,這是我有生以來最值得去珍惜的東西。然而我留下來又有什麽用呢?你敢把一生的命運押在我這種人身上嗎?你敢我不敢,我對我自己沒有把握,我每天一醒來就感到恐懼,生活對我來說,白天黑夜都是噩夢。我不忍心禍害你,我想離開你,我打算以後有錢了再來找你,那時候即使你和別人結婚,我也要把你們拆散,你永遠都是我的,但現在我要離開你。所以我狠著心腸要和你分手……

    不要說了,豬,不要說了。卓予的淚水涼涼地滴在我臉上,她捧著我的臉說,你不要走,你永遠都不要離開我,全世界的人都嫌棄你我也不嫌棄你,全世界的人都害你我也不害你,沒錢交就不交,開除就開除,你就是叫花子我也喜歡你。你是個大傻瓜,你連世界上唯一對你好的人都要趕走。豬,別哭,沒什麽,哭什麽啊。

    我不是在說謊嗎,可我的淚水卻為什麽像泉水一般湧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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