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為自己會在獄中呆足十五年。


    畢竟當初出廠那一批船時他也屬於監管失職導致沉船事故的發生,加上公司其它涉及的偷漏稅等罪名也全由他頂了。


    他是替秦明頂罪的。


    但這件事隻有他跟秦家人心裏清楚。


    尤其是秦憲。


    他從於丸那兒得知秦明出事趕迴到g市時第一個跟他打電話的人就是秦憲。


    “兄弟”二人許久未見,彼此都有生疏。


    “當年沉船事件時你恰好在公司擔任總經理,我知道那件事與你無關,但這件事必須有人去扛住。”


    “那時候我還在國外讀書沒迴來,我縱然想替爸頂罪也沒人相信。”


    “我承認我這個時候才想到你很不是個玩意兒,我確實在得知你跟秦家沒有血緣關係後對你的態度也變差了,從心底也沒有……把你當過哥……”


    秦憲說了很多很多,但秦牧隻一句,“無論怎樣,你始終是我的弟弟。”


    而他也是秦家人不管秦家的人承認不承認。


    秦家出了事,沒人扛,沒關係,他來。


    秦牧隻一句話便令秦憲羞慚以至於跪在了地上,最後,那雙修長的,紋路清晰的手輕輕伸在了他麵前。


    “一筆寫不出兩個秦字,起來吧……”


    跟秦憲聊完這件事後他便跟他連夜趕到公司,雖說是頂包,也要頂的像,不然到時候光是麵對有關部門的詢問都會露餡兒。


    更深露重,樓影憧憧。


    他原本迴g市還要看一個人的,但……


    他看了眼深濃的像墨色一樣的天,最終,還是低下頭,認真看完手中這一本帳冊。


    *


    出獄那天的天氣很好。


    陽春三月,萬物複蘇,這對他來說也像是一種預警。


    預警他今後的人生可以重新步入正規。


    “你能提前出獄,你爸可謂是花了不少的功夫。”


    走出監獄大門的那一刻他聽見了一直與他關係不錯的獄警略帶深意的話,秦牧似是不聞,他的視線一直定定看著不遠處。


    不遠處的馬路對案,有個纖細的,亭亭的人影撐著一把淡紫色的傘,在等他。


    獄警似是也注意到了不禁羨慕的歎了口氣,“我見過進進出出這麽多的人,能真心等待的,不多。”


    “好好珍惜吧。”


    秦牧原本想說他誤會了,但話到了嘴邊卻什麽也講不出來了。


    他背著原本也沒有裝多少衣物的背包慢慢走過去,時間像是拉長,眼前的人事物景色卻像是模糊了般,看不清。


    他並沒有哭,隻是一種視覺上的錯覺。


    錯覺。


    她不該在這兒。


    他進去了六年,六年啊!


    “四哥。”


    一聲清悅的、低柔的甚至帶有些許纏綿的語調輕輕響起,就在傘下傳了過來。


    有那麽一刹他甚至以為於粒又活過來了。


    這世上還有誰會喊他四哥?


    秦牧望著眼前那張脫離了稚氣變得端麗又清秀的臉龐,仍是瓜子般大小的臉蛋,一雙眼黑葡萄般晶亮,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看著他。


    手上撐的那把傘也不留痕跡的慢慢轉移到他身上,替他遮陰,替他送涼。


    他沉默了。


    於丸也沒再講話,她的視線在看見他的第一眼便再無法從他身上離開,一直深深的,定定的,緊緊的看著他。


    他似乎瘦了,身上的線條更具鋒利,卻有種曆經歲月磨礪的成熟跟沉穩。


    他仍是蓄著她熟悉的板寸,輪廓分明,有男人的剛毅跟堅忍。


    他還是她記憶中熟悉的那個他,與他去過什麽地方統紡都無關。


    他就是他,她心中的,秦牧與四哥。


    “你現在應該畢業了吧。”他唇動了動,迸出有些幹澀沙啞的話。


    果然是一個長輩該盡的義務啊。


    她明亮的眼瞬間淡了。


    他對她的義務僅僅止於她大學畢業後……


    於丸迴避了這個問題,從包裏拿出一瓶礦泉水遞過去,“你嘴有些幹,喝點兒水吧。”


    他的確渴。


    她粉潤的唇在他麵前張闔著,菱形的形狀,就像新嫩的紅菱,邀人采擷。


    他這才驚覺,那個總是跟在他屁股後麵的小姑娘,真的長大了。


    “我不渴。”他推拒了,順便紮了一下她的心,“你也迴去吧,這兒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於丸倔強的看著他,不肯妥協。


    他轉開視線,看了眼正朝這兒行駛而來的公交車,正是他要上的那一班,他有想過要不要迴養父母身邊,但他覺得,既然出來了還是先去看一眼秦明吧。


    見他居然就這麽不帶留戀的轉身,說走就走。


    他對她,總是能狠下心的。


    就跟她那個早就過世的媽一樣,他跟她在走的時候都是那樣決絕又果斷。


    “秦牧,你嘴巴真的很幹。”她固執的,堅持的追上去,手裏拿著一支潤唇膏。


    早在她第一次去看第一次被他厲聲肅言趕走的那天也是想送他唇膏,那年正是冬天,冷的嚇人。


    他嘴唇幹裂的樣子從此紮進她心裏再也揮散不去。


    秦牧像是沒聽見她聲音,仍往前行。


    於丸用力咬了咬唇秀潤的眸中閃過一絲淚光的模樣,用力狂奔,追上他,拽過他的袖子迫使他轉身。


    “你……”秦牧皺眉,卻見她極溫柔極溫柔的對他說。


    “你嘴唇很幹,讓我為你塗一塗潤唇膏好麽。”


    “不……”


    他話還沒說完便感覺到一個柔軟的不可思議的東西碰上了他的唇,緊接著視線所觸及的地方都被傘覆蓋,淡紫色的顏色,像薰衣草一樣的顏色跟氣味兒。


    女孩兒的吻很生澀,卻努力,用力,發狠了般。


    他下意識便要推開而她也重重被他推到跌落在地,可她根本就不妥協,又爬起來重新吻他,一次又一次的反複。


    她身上那件漂亮的裙子都皺了,沾上了汙跡,變得狼狽。


    公交車早就到了,也早就走了。


    馬路上徒剩下她二人還有不時經過好奇張望過來的人們。


    他推到最後自己都不忍心推開來,原本幹裂的唇的確在她的……滋潤下,好過了些,說話都順溜了許多。


    “於丸,我警告你,剛才的事就此一次……”


    話未說完,她又撲上來了。


    這一次他再也推不開她,因為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抱緊他,溫暖他,緊貼他。


    “四哥。我已經長大了。”


    “……”


    “餘下的人生就讓我陪你走完。”


    “……”


    “好嗎?”


    他被她柔糯中帶著絕望祈求的話搞得混身僵了僵,好像這是一個美好的讓人期待的事一樣,可他清醒過來後又覺得太過荒謬。


    她清軟的,柔柔的聲音便在這時又響起,帶著少女時期常給予他的小委屈,“我已經等了你八年,你別再推開我了,行麽?”


    這一刻,淡紫色的傘被風吹落在地。


    女孩兒的長發在風中肆意飄揚,伴著她身上那件淡紫色的裙子,還有不知名的熏香氣息。


    所有的一切好似迴到了當初,俊俏的男孩兒跟漂亮的女孩兒。


    不過故事的時間差隔了整整二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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