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嚓……”


    通神老道小心翼翼的將頭骨放迴麵前的這具骷髏上,他蛻下道袍,繡著陰陽魚的道袍一卷,便將整具骷髏包裹起來。


    道袍之中猛然一顫,隨即劇烈的抖動起來。


    通神老道死命抓著袖口和衣襟,上麵的太極圖似乎旋轉起來,將裏麵的東西牢牢困住,少傾才平靜了下來。


    他勉強在狹小的盜洞中轉身,把手中道袍裹著的屍骨遞了出去。


    通神老道又往下爬了數丈,才發現盜洞通往一處拱形穹廬,幾塊青磚被抽了出來,打出一條直通墓室劵頂的通道。


    隨手掏出一張符紙,微微一抖,便化為一個橙色的火球,往盜洞下麵一片漆黑中落去。


    火球墜落不過數丈,便迅速熄滅,就好像四周的黑暗如潮水一般將它淹沒一樣……


    但通神老道也就此判斷,這劵頂的所在並非主墓室,而是一處擺放陪葬的前室。


    規模堪比王陵,隻是驚鴻一瞥,便能看見前室堪稱地宮的規模,內中的陪葬影影綽綽,其中火球落在幾口大缸的上空。


    青花瓷龍缸用銅密封,缸腹之中蜷縮一個成年人綽綽有餘!


    通神老道本能感覺有些不對,迅速從盜洞中退了出去,外麵一群土夫子在盜洞入口處搭建了一個戲棚子,一個個身穿戲裝,在荒山野嶺的黑夜中,唯有這一處燈火通明,分外招搖。


    九幽將軍正在戲棚中查看通神老道帶上來的那具屍骨。


    隻見已經化為骷髏的屍骨頗有一些異處,他的肋骨奇大,幾乎連成一片,化為一麵骨板,四肢的骨頭更是粗大,甚至骨頭上還有殘存的經絡組織。


    九幽將軍揣摩著從屍骨上取下來,一隻穿山甲爪子似的護符,感歎道:“這位前輩已是武道第四境的高人,練成了板肋虯筋異相的大高手。沒想到這麽一位橫行江湖無所顧忌的大高手,居然栽在了這麽一個荒山野嶺裏。”


    通神老道也有些奇怪:“不是說這裏是前朝滅亡時的那位大太監總管的墳墓嗎?”


    “他殉葬主君,名聲固然是太監中前所未有的人物,但那時候家國已滅,哪來的人力物力,給他修這麽大一座墳?”


    九幽將軍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你這話,顯得有些見識,又有些沒見識!”


    “有種洋鬼子的味道……”


    “嗯?”通神老道微微皺眉,他好像說的有些多了!


    身為輪迴者,他自然是諸天萬界之中都算極有見識的人物,但這個世界本來就詭異,或許法則與他所知有所不同,胡亂說話,卻是會漏怯的。


    “自秦漢以來,王侯殯葬,講究一個事死如事生。”


    “我等土夫子哪個不知道,地下的大墓,怎麽埋的是一迴事,怎麽挖的,又是另一迴事。子孫埋一個七尺的墓穴,遷葬的時候挖出一個數丈方圓的大墓,再正常不過了!這便是鬼挖墳!若非如此,這三大墓怎麽能被稱為鬼墳?”


    通神老道眼神有一瞬間的呆滯,他的神念微亂——這算什麽常識?


    這些邪門世界的常識,還能被稱為常識嗎?


    九幽將軍卻一本正經的迴答:“天地猶如一口大墓,天地有變,墳墓怎麽可能無變?”


    “一口正經的墓葬,既要子孫們的付出,當然也要先人們自己努力,怎麽能坐享其成呢?”


    通神老道默默調高了自己的接受能力,才問道:“你是說,那些死人下葬之後,還會不時擴建自己的墳塋?”


    九幽將軍撇了他一眼,如今他真的開始懷疑這道士的來曆了!


    三教九流的人物中,他們這般土夫子之所以令人厭惡,不齒,道士、和尚、陰陽術士、風水地師之所以令人敬重,不就是因為他們能堪看陰宅風水,主持殯葬大儀嗎?


    哪來的道士,對自己的看家本領都不熟悉的?


    “道士應該知道,三教之中,以儒為首,九流之中,驚門第一。”


    “便是因為天下的所有學問,首推經史!其中‘經’便是記載司辰之密的學問,而‘史’便是真正不可說,不可想,玄妙至極的秘密。”


    “史分為正史和秘史,執掌修訂正史,確定過去的,便是儒家的史官,真正的三教之首,一言可削皇帝的大人物。”


    “而正史之外的隱秘,除卻儒家的筆記、道家的卜算之外,便是我們這三教九流都不入的下九流來掌握了!而一座座墳墓,便是一本本秘史!”


    “秘史是活著的,墳墓自然也是活著的。鬼修墳,並非是真有先人夜裏給自己修墳,而是指墳墓本身就是活著的,一如天地一樣?天地難道不會變化?天地會變化,墳墓為什麽不會?”


    九幽將軍眼神中透出一股懷疑和詫異,但通神老道心中卻已經驚雷滾滾。


    “史分為正史和秘史,秘史是活著的……曆史是活著的!此方世界的過去,還在不斷改變!”


    幽暗的天際,一道雷聲滾滾而過,眾人不禁抬頭卻看到頭頂月光皎潔,半片烏雲也沒有,不知這雷聲從哪來的。


    而通神老道卻是渾身一顫,感覺自己觸摸到了一種恐怖的禁忌。


    “正史和秘史,若是正史便是赤奮若前輩所說的洪荒正史,那秘史便是此方世界,沒有被洪荒正史所錨定,活著的,可以變化的曆史。此界中人雖然不知道洪荒正史的真相,但也察覺到了曆史的異常。”


    通神老道念頭急轉:“司辰!”


    “此方世界最大的異常,就是那些開天辟地的道君司辰還活著,甚至還積極的幹涉此界。”


    “所以在它們的意誌之下,此界的過去和曆史自然也不穩固,但還有一種東西還要淩駕於司辰的意誌之上,甚至淩駕於整個輪迴之地,那便是洪荒正史!昔年諸葛孔明以道君之尊,對付一個區區地仙界最強的元神司馬懿,尚且天不容誅,以仙秦之大能,都難以違逆它的命運。”


    “這等力量,幾可被稱為天命了!”


    “區區幾個道君開辟的世界,自然也無法違逆!”


    “所以才有正史和秘史之分,而秘史便是此界最為恐怖,強大的力量,因為那等於直接借用司辰的力量。”


    通神老道感覺有些窒息,因為他那位大敵,隻怕就是此界司辰之一,甚至有可能是身份最為高貴的那位司辰。


    關於司辰的隱秘,便可被稱為秘史。


    其力量甚至可以創造一個世界。


    通神老道隱隱得知,如今自己所在的世界,很有可能就是秘史的一部分,現在看來他遠遠小瞧了這些土夫子,別看九幽將軍菜的不如一條狗。


    但人家的見識,貨真價實的超越此界土著的眼界,甚至有一部分超越了輪迴者呢!


    “天地是一口大墓!”


    “若是墳墓也是一種秘史,那麽秘史何嚐不是一種墳墓?”


    “如果秘史是墳墓,那這片天地,埋葬的究竟是誰?”


    “落入真界的毀滅之影,舊日紀元,真的是世界毀滅的殘骸嗎?還是說,它就是一個墳墓,埋葬著……”


    “司辰?”


    通神老道以此猜測為基,在心中拆解著秘史的要素。


    “如果墳墓也是一種秘史,那麽它的要素是?墳墓是過去的一部分,它將一部分過去隱藏了起來,這契合了此界超凡的‘隱秘’要素,對!秘史,秘史!某種程度上就是隱秘起來的曆史。”


    “如果曆史是活的,過去是不斷改變的,那麽隱秘的曆史自然也會隨之變化,改變。”


    “但曆史又有一部分無法改變,因為那超出了司辰的力量,所以,一旦隱秘被破除,某些東西就固定了下來,那一份曆史便被‘殺死’,而殺死它的力量,是洪荒正史嗎?還是?‘相信’‘認知’‘確定’?”


    “秘史是司辰的力量,如果有人能殺死秘史,豈不是說有人能殺死司辰?”


    “而殺死司辰的辦法,就是與隱秘相反的力量……相信,認知,或者說——信仰?”


    “不對?”


    通神老道暗暗搖了搖頭,他無法確定秘史的力量究竟有多強大,但他可以確定,司辰的力量在這個世界幾乎沒有極限。


    與其相信,破除隱秘,人的信仰和認知可以殺死司辰。


    不如相信司辰,或者說秘史一念之間可以重塑整個世界,改變所有人的認知。


    凡人的‘相信’,在司辰麵前毫無價值。


    不然司辰不會棄信仰如敝履。


    所以,隱秘並非隻是超凡的來源,它甚至就是超凡本身。


    所以,神秘隻會屈服於更高的神秘,而並非被觀測而破除……


    密斯卡托大學,全知高塔中。


    蓋博正在給剛剛加入橙光求知法師會的新生們授課:“橙光的力量是七種色光之中,最為強大和穩定的,與源於意誌的騎士之綠光不同,我們的力量並非源自於‘自我’。”


    “與威權之黃光不同,我們的力量也不來源於信仰和統治。與真愛之紫光不同,我們的力量更不是源於‘純真之靈魂’……”


    “我們已經知道,靈界的一切力量都源於司辰。”


    “橙光的力量,來源於認知,來源於觀測,來源於秘史。”


    “我們研究‘現實’,沉浸‘虛假’,追求‘真實’,成為‘曆史’,觀測‘過去’……我們致力於洞察一切‘隱秘’!”


    “現實就像是一根堅韌的,某種程度上由更高層次的不變構成的‘弦’!”


    “而司辰每時每刻都在輕輕撥動這根‘弦’,‘現實’也隨之顫抖,立於‘現實之上的’我們也隨之顫抖,發出美妙的撥動,共同譜寫一首樂曲。”


    “這首樂曲,就是‘秘史’。”


    “所以無形之術的真正秘密就是——秘史的‘迴聲’。”


    “之所以,‘隱秘’的會讓無形之術更強大,便是因為頻率。如今現實的和弦能容得下一點秘史的迴音,甚至迴音本來就是和弦的一部分。但迴音的高響難以避免的會成為和弦雜音,受到現在的頻率的壓製,所以與這段迴音共振的人越少,我們占有的頻率就越多。”


    “某種意義上,我們的世界是一首司辰的合奏,他們的意誌撥動那不變的曆史,讓變化的一切組成‘現實’。”


    “在這場浩大的合奏之中,我們微不足道,並非那‘音符’,音符是那秘史,更不是‘旋律’,旋律是‘變化’,它們是司辰在我們世界的存在本身,我們也不是‘物質’,物質並不存在,存在的是‘弦’……”


    下方的法師學徒為蓋博這一連串的排比,正心潮澎湃,一位學徒舉手問道:“那教授,我們究竟是什麽呢?”


    “我們是原罪,我們是背離,我們知善惡之人,我們是弦上的灰塵和弦本身組成的一部分,我們就是‘雜音’!”


    蓋博的話讓下方的學徒們頓時嘩然,交頭接耳的嘈雜漸漸打破了這種沉浸的寂靜。


    蓋博的眼神卻在閃閃發光,他的胸膛在微微顫抖,眼神越過了下方的所有人,看向了‘弦’之外那無法言述的‘和弦’。


    良久,他才收迴視線,笑道:“所以,你們學會了如何用橙光施展無形之術嗎?”


    下方的學徒木然攤手:“教授,你還沒有開始教呢!”


    “蠢貨!”


    蓋博一個個腦袋點過去:“蠢貨,蠢貨,全是一群蠢貨……”


    “你以為我在講什麽?故事嗎?教義嗎?還是瘋人的囈語?”


    下方的學徒腹誹道:“我們覺得你講的就是瘋人的囈語!”


    但沒有一個人敢開口,因為站在講台上的並非僅僅是密斯卡托大學最年輕的教授,更不是民俗學的優秀年輕學者,這隻是蓋博世俗的名號。


    在神秘界,在超凡者中。


    他是大名鼎鼎,和卡美洛護國騎士女王、聖教會黃衣教皇、獵人協會會長、真愛女巫團的魔女們、清教徒新聖人、以及紅十字會首席修女嬤嬤齊名的——橙光教皇!


    橙燈全知學派大法師,求知派係的最高領袖,魔法師的傳奇!


    “它是真理的影子,是真正的‘隱秘’。”


    “當年要是有人能對我說出這番話,我將感激不盡,五體投地……”


    蓋博激動的揮舞雙臂,隨即深吸一口氣,歎息道:“用靈體出遊的秘儀前往靈界,以碧璽之寶石封印橙光,然後用它映照你們所知的隱秘,無形之術自然浮現,最後,保守一個秘密,與你們越相關越好,影響越大越好,越隱秘越好,那將成為獨屬於你們的‘隱秘’。”


    “將它封印到你們的橙燈之中,那會誕生獨屬於你們的本命魔咒。”


    “迴去仔細思考我的那些話,固然借用秘史的力量,便可施展無形之術,但如何真正能施展無形之術,如何真正的竊取司辰的力量……”蓋博點了點自己的額頭:“終究還要靠你們的腦子!”


    …………


    完全推翻了自己對九幽將軍的判斷之後,通神老道看向這群土夫子的眼神複雜了起來,對於神秘的赤奮若和與之氣勢上不分高下,甚至更加神秘的德拉蒙德此人,越發難以測度他們的心思。


    因為他突然發覺,自己被分配到這裏,和一群土夫子挖墳掘墓,似乎是有人在暗示,在真的想辦法教導他,如何殺死一位‘司辰’。


    這並沒讓通神老道感覺與有榮焉,反而讓他不寒而栗。


    太歲盟的地支群魔,甚至那來曆神秘,疑似本世界高端力量的德拉蒙德,真的的在謀殺一位道君。


    區區螻蟻,竟敢弑神?


    通神老道至今沒有直麵過那位‘李爾’,自從樓觀道一別,還是幼童,在他和妙空手中宛若螻蟻,那時候膽大包天之舉,現在想起來可悲可笑的掙紮之後。


    他再沒有勇氣和‘李爾’見麵,想來妙空應該見過已經是‘錢晨’的李爾,然後他死了!


    通神老道拄著棋幡,猶如疲憊的平凡老者一般,重重喘著粗氣,勉力席地而坐。


    他遙望天際,凝視這一片虛假之天!


    黑夜猶如鏡麵,倒映三光……


    “最是洪流螻蟻,難掙紮!”


    “亦是輪迴天命,無止息……”


    通神老道閉上了眼,再睜開,且將猶疑浮躁統統斬去,隻留下那越發癲狂的,堅定!


    赤奮若遙遙數百裏外,凝視著通神,微微點頭:“果然是一把好刀!”


    “昔年我們高高在上,還真就漏了那兩個良才美質,區區螻蟻之身,便敢謀奪太上三寶之一,端是膽大非常,真正的魔道種子。可惜,可惜,我們知道的晚了一些,不然還真想投他們一把。”


    似如清風明月與他語……


    赤奮若微微點頭:“你我確實知道靈寶自有靈識,非他人能主宰,但也因此就失去了魔道的銳氣!謀奪靈寶,奪取道果最重要的是什麽?精妙的計劃,絕倫的勇氣,還是超乎尋常的眼界和算計?”


    “不,應該是出手!應該是奪取!”


    “不出手,什麽可能都沒有……出手了,便是絕無可能之下,亦有化不可能為可能的那一絲‘魔性變化’!”


    “所以,敢動手的才是魔!”


    “不敢動手的,磨磨唧唧,各種算計謀劃,各種借刀成事的,都是正道的偽君子罷了!”


    赤奮若露出一絲微笑,眼中流露一絲瘋狂:“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才是真魔瘋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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