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指坐在黃包車上,身邊是另一輛黃包車。


    兩輛黃包車並肩跑上了鹽關浮橋,突然停在了浮橋中間……


    黃包車被腳夫放了下來,張三指落下煙鍋,直直看著眼前,卻對著旁邊用草帽蓋著臉的男人說:“整個大沽口,真正能打這場官司的,不過四人。先前已有一千兩黃金,送到了方唐鏡府上,他已經答應了下來,願意為我們打這場官司!如果你也答應,同樣也有一千兩黃金奉上!”


    “方唐鏡精通舌辯,好財性貪,收你們的錢,趟這趟渾水倒也不意外。”


    草帽下的人懶洋洋道:“但我是個狂狷的性子,三爺讓人把我帶到這兒,莫非是想強扭我這上不得台麵的窩瓜?”


    “先前我們小看了玄真教這位新教主,連輸兩局,皆是慘敗,更有朝廷欽點的關外薩滿教主入關,被玄真教一個小輩,打的狼狽奔逃。”


    “如今誰還敢小看那位教主?”


    “所以,這場官司,必須贏!你們四人,我青皮行一個都不想放過……”張三指歎息一聲:“青皮混混行,從來上不得台麵,劉爺與我們合作有所顧忌,也是自然的。”


    “但劉爺叩心自問,青皮混混不入流,但咱們還是不是直沽的爺們?”


    “這麽多年,吃這口碼頭飯,又何時壞過規矩?”


    “你們訟行的,還有我們青皮行,武行,腳行,漕幫……這直沽江湖來來往往那麽多人,三教九流八門,如何在這一灘渾水之中混下去,靠的就是這份規矩!”


    “規矩壞了,咱們誰都沒飯吃!”


    “可人家玄真教,也是按著規矩來的。按照規矩,你們輸了兩迴。是人家講義氣,還肯同你們玩!”劉道元皺了皺眉頭。


    張三指並不否認,隻是道:“但他在挖咱們的根!”


    “有三教九流,魚龍混雜著,才有規矩。現在玄真教要鯨吞直沽城,現在他們按著規矩來跟我們鬥,等直沽被他吞了下去,咱們就得按人家的規矩來!也不知道,這水陸碼頭都歸了玄真教,還找不著你劉道元打官司?玄真教不認朝廷的法度,朝廷的官司是沒了!教門也不拜其他的鬼神,這鬼官司也沒了!”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劉道元掀開草帽,笑道:“張三爺好一張利嘴,隻是僅憑口舌,便想讓我淌這趟渾水可不容易。”


    張三指聞言明白了!


    他隻站在能贏的那一邊,訟棍們最懂的一個道理——誰贏他們幫誰。


    “鬼官司這一套,整個直沽沒有誰比您更熟了!從批殃榜開始,這人間有戶籍文書,路引文牒,沒有身份的憑證,如何能打官司?得落了籍,入了冊,官府才會收你的狀紙,接你的官司!陰間自然也一樣。”


    “隻有歸鬼神管的,鬼神才會接咱們的官司。”


    “所以這第一要就是批殃榜,有了殃榜,上麵記了你的生卒年月、入葬和出殯的時日,就不完全算是活人了!這樣才能讓鬼神有了名目,接下官司。”


    “但這殃榜也有名頭……”


    “生前顯貴,死後卻未必有身份,便是陰間也講究一個刑不上貴人,朝廷麵前有了功名,才好打官司,鬼神麵前自然也一樣,批好了殃榜,才有身份。有了身份,才好打官司。”


    “這鬼神麵前的身份,攏共就三種,陰德、道籍和位格。”


    “陰德自是不用說,有德之人,鬼神庇佑,鬼神也是講德講理的。道籍則是造化三尊以及陰陽大道君,菩提佛母等司辰給予的身份,十二位司辰乃創世之尊,其中六尊高居天上,在祂們麵前有了身份,自然也會被高看一眼。位格隻等同於實力,修行路上聽這一步一坎,若是修行有成,還沒點優待,也實在說不過去。”


    “批殃榜,最重要的便是點清陪葬和錢數。”


    “所謂最下金銀財寶,其次天靈地寶,中有富貴福寶,再上陰德善寶,最上道德之寶。”


    “陪葬的金銀財寶,一應得用的外物可以作為小恩小惠,收買一些遊魂惡鬼,鬥箕之神。其次便是得了天地精華,由憋寶人找來的天靈地寶,此為修行之資,可以收買大部分鬼神。”


    “然後就是人間的福德——親人的思念,子女之孝,兄弟友愛,鄉鄰之中的好名聲,皆會化為福氣。此氣鬼神亦貪之,畢竟許多鬼神死了數千年,早就被人遺忘,又陰又冷,沾沾人間福氣,可是了不得的好處。”


    “而最上,那積德行善的陰德之寶,便是陰間一庫庫的金銀,道德之寶隻在傳說。”


    “本來這些寶物陪葬,乃是真正下了地裏都未必用得上的,隻有找到能通行陰陽兩界,真正有道行的人,才能給你批出來,在殃榜上落明。”


    劉道遠聽著張三指把他們行裏麵,一些大狀師也未必清楚的隱秘一一道來,也是歎息一聲:“三爺說的倒是明白,但這偌大的直沽,能寫清陪葬的人都不多,想要真正寫明白殃榜,授予陰身,更是難上加難……”


    “所以,隻有南街的崔不二能做到!”


    張三指平靜道:“我們請他批了五張殃榜,一個是南方的財主,攜了九船的寶貨,自沉於南運河。一個從東北來的老參客,帶了來九山的天靈地寶,坐定埋骨塔。”


    “還有一個九世善人,福德綿長,已經傳好了壽衣,辦過了百歲的壽辰。”


    “最後是一尊藥王菩薩,澤被無數蒼生,功德無量。”


    “道德之人,尚且未知,但他攜三千道德而來,也願意告上這一狀。”


    劉道元深吸一口涼氣:“漕幫之財寶,薩滿之靈物,但九世善人和藥王菩薩是何等人物,為何會隨你們去告這一狀?”


    張三指笑道:“這你不用管,我就問你,如此能不能贏?”


    “不能?”劉道元搖頭道:“人家上麵有人!”


    “那就要走陰路,看我們去告哪位鬼神了?”張三指笑了笑:“三岔河口天後宮夠不夠?”


    “不夠?白蓮教試過了,她們在天後麵前的麵子,沒有他大!”


    劉道元搖了搖頭,人家能從天後宮借紅線攔鬼船的……


    “還有天津港潮音如來!蓮宗寺蓮華玉佛,夠不夠?”


    “不夠,二聖沒有三尊麵子大!”


    “那再加上埋骨塔的白骨菩薩,水裏的九河龍王,舊墳頭的黑天蛾母,破廟裏的寒鴉乞骨,洋教堂的上帝燈父,玉皇閣的陰陽道君,拜月祭的太陰銀鏡,外洋的無底歸墟,還有九幽的無邊淵暗……”


    “夠不夠?”


    張三指一字一句,眼神堅定不移,但劉道元已經被驚的跳下了車,瞪著眼睛,吹著胡子看著他,一臉看瘋子的表情。


    劉道元指著他的鼻子:“你……你瘋了嗎?”


    “三尊乃是正神,憐憫世人,好求好見。二聖慈悲為懷,不以為怪。陰陽大道君乃是玄牝之門,無為而無不為。這六位也就算了,但那些又是什麽?”


    “知道如何去埋骨塔求見白骨菩薩的,僅僅隻有一人,乃是直沽走陰的奇人。你如何說動他……”


    “九河龍王神龍見首不見尾,相傳有人見得一麵,都是直沽一場大水災!你要淹死多少人,才能見到九河龍王?”


    “黑天蛾母更是不祥之物,見之者,必死無疑,乃是同歸於盡的絕路!”


    “寒鴉乞骨更是傳說,此神大兇,食死人骨,非得有大疫大瘟才能見得,所謂寒鴉啄人骨,見之斷人腸。如今天下有何地,歲大饑,人相食?”


    “外洋無底歸墟的邪神更是海外妖異。”


    “所謂的無邊淵暗……”劉道元一臉看傻子的表情看著張三指,低聲道:“三爺!您當真不知道玄真教信的是那兩位司辰嗎?”


    “無邊淵暗之化身為玄君!”


    劉道元一拍大腿:“那就對了!這位司辰神秘無比,你未必能找得到祂家門,就算你找到了,你跟玄真教那告人家?是不是有病?”


    張三指徐徐道:“劉爺為何不問問,我如何遣人給它們狀紙呢?”


    劉道元也是點了點頭:“對,直沽城裏最有本事的走陰人,命最硬的那個,也就能找找白骨菩薩。另外五個狠角色,你準備怎麽派人去啊?”


    張三指磕了磕煙鍋:“九河龍王有撈屍隊的人去,九河雖然隱匿,但運河水路的上遊一定通往,撈屍隊那位隱退的老河神已經被我們請動,會帶著狀紙下河見龍王。”


    “黑天蛾母由武行的人負責,他們修煉真武之道,也有些門路。”


    “寒鴉乞骨有三皇會那邊的人和天理教合作,要死多少人我不知道,但一定能請來。”


    “外洋的邪神由洋人負責,他們出海多,從外洋挖出過不少東西。”


    “最後的玄君,不可說,不可說……”


    張三指搖了搖頭,忌諱莫深。


    劉道元聞言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良久才道:“看來這場官司,並非是你們青皮行和玄真教對上了!而是整個直沽,不……整個大乾的三教九流,都要出手,對付那犯了忌諱的玄真教。”


    劉道元從張三指的不可說中,聽的全是‘朝廷’‘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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