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


    聶少聰和陸明珠舉行了盛大的婚禮,但是他們並沒有去意大利度蜜月,而是攜帶家人,一起去了瑞士滑雪。


    陸氏夫婦和陸掌珠,尤清芳,還有聶慎言帶著女兒林璐都悉數前往,而聶慎行由於身體不適,未能一同過去。


    是夜,聶宅空蕩蕩的,隻聽到從聶慎行的房中飄出來一陣陣的咳嗽聲,此起彼伏,在這安靜的夜裏響起,聽得眾人都一陣揪心。


    “大哥,睡了嗎?”聶慎霆在門外敲門問。


    聶慎行趕緊將咳了血的帕子藏好,淡聲道:“沒有,進來吧。”


    聶慎霆端著一碗銀耳蓮子百合羹走了進來,道:“廚房剛做的,潤肺止咳的,大哥吃點吧。”


    “好。”聶慎行接過碗,道:“謝謝。”


    “你我兄弟,何須客氣。”聶慎霆歎口氣,擔憂地看他,“大哥,你的咳嗽愈發厲害了,要不我陪你去趟美國,找這方麵的教授專家再看看?”


    “不用看了,”聶慎行淡淡道,“看過那麽多專家教授,都沒什麽良方,不必麻煩了。”


    “還是再做做努力吧。”聶慎霆試圖再勸。


    “算了,我不想再折騰了,”聶慎行吃了幾口羹,便吃不下了,就將碗放在了床頭櫃上。“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也都看淡了。”


    “大哥。”聶慎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聶慎行看著他,語重心長道,“以後公司的事你多提點著少聰,他若能成才就更好,不能成才,以後聶氏就隻能全靠你了。父親那裏,也隻能由你代我盡孝了。”


    這話聽著,就有點托孤的味道了,聶慎霆一時心裏挺不是滋味的。


    從兄長房裏出來,迴到自己的房間,聶慎霆點了一根煙,狠狠地吸了一口,又重重地吐了出來。


    心裏仿佛壓了一塊石頭,沉甸甸的,很難受。


    家庭醫生告訴他,兄長的病已來日無多,讓他們最好做好心理準備。也是在他的要求下,家庭醫生才沒有對外透露這個消息,所以大家還能開開心心地去瑞士滑雪。隻是不知道,這個消息還能瞞多久。


    夜色如水,月光溫柔地傾灑下來,照得大地一片銀白。晚風吹過樹梢,樹葉簌簌作響,仿佛情人的絮語,呢喃地拂過耳際。


    恍恍惚惚的,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那個少女清脆輕靈的聲音,她說,慎霆,你聽,有人在說悄悄話呢。


    她還說,每片葉子都有一個秘密,當風吹過的時候,就是它們在交換秘密的時候,所以這個時候,你隻需要傾耳細聽就行了。


    可是小姝,為什麽那些風兒,沒有捎來你的消息?


    小姝,他喃喃地道,你到底在哪裏?


    這半年,他留在雲城,沒有迴美國,就是在到處找她的消息,可是,她卻像是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找不到一點蛛絲馬跡。


    小姝,你就那麽狠心嗎?真的就這樣拋下了我?男人額頭抵著窗欞,眼底深處,是不盡的悲涼和惆悵。


    夜色如許,月涼似水,同一片星空下,傷心的人,又何止他一個?


    遠在千裏之外的江城市,連姝同樣難以入眠。她靠著窗欞,癡癡地望著天上那輪明月,心底憂思成灰,相思成災。


    不知何處的電視機裏飄出了歌聲,一個男人的聲音在纏綿悱惻地唱著那首張信哲的《信仰》,那歌詞直直地唱到了她的心靈深處。


    不知不覺,她就濕了眼眶,嘴裏忍不住喃喃念道:


    羞看鏡裏花,憔悴難禁架,耽閣眉兒淡了教誰畫?


    最苦魂夢飛繞天涯,須信流年鬢有華。


    紅顏自古多薄命,莫怨東風當自嗟。


    盈盈珠淚偷彈灑琵琶。恨那時錯認冤家,說盡了癡心話。


    念著念著,有淚珠兒就悄然落下。


    夜是如此的漫長,如此的讓人斷腸。孤單寂寥的心,又該怎樣熨帖?


    連姝很晚才睡著。


    一早,便被翠兒叫醒:“小姝姐,家裏來客人了。”


    客人?連姝疑惑,“誰啊?”


    翠兒搖頭,“不認識,沒有見過。”


    連姝心裏沒來由地有些不安,她們搬到這裏來,人生地不熟的,認識的人就那麽幾個,突然有客人來,該不會是,那邊的人吧?


    她安慰自己,不會的,這是聶慎言安排的地方,其他人應該不會知道的。


    她穩了穩心神,走出去見客人。


    前廳裏坐著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衣著整潔,正色恭敬。看到她,站起來垂手道:“小姐。大少爺想見您。”


    “大少爺?”連姝愣了一下,“哪個大少爺?”


    男人遲疑了一下,道:“就是您的父親,聶慎行聶大少爺。”


    連姝豁然變色,“不見。”


    然後扭頭就走,“翠兒,送客。”


    “小姐,”男人追了兩步,淒然道:“大少爺時日無多了,他想見您最後一麵,難道您就這麽狠心嗎。”


    連姝下意識頓住了腳步。她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定定地盯著男人,沉沉道:“你說清楚,什麽叫做時日無多?”


    男人神色哀切,“醫生說,大少爺活不過一個月了。他知道您在這裏,所以想見見你,有些話要跟你說。”


    活不過一個月!連姝腦子像被人用棍子打了一下,腦海裏有一瞬間的空白。


    那個男人,那個她生物學上稱之為父親的男人,竟然,隻剩下一個月的時間了?這怎麽可能?


    頃刻,過往種種在眼前浮現,聖心醫院的花園裏,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的男人微笑著說:“喜歡這幅畫嗎?送給你!”


    連姝的心髒仿佛被針紮了一樣,細細密密的疼。


    她心中糾結良久,終於還是咬了咬唇,無力地問道:“他,在哪裏?”


    聽雨茶樓。


    連姝剛走到雅間的門口,就聽到裏麵傳來了一陣緊密的咳嗽聲,一聲接著一聲,撕心裂肺的,聽著人都心裏發緊。


    “小姐?”等候在門口已久的聶忠見到她,連忙迎了上來。


    連姝在門口佇立良久,等到屋裏那陣咳嗽聲輕了許多,這才籲出一口氣,推門邁步走了進去。


    屋子裏,聶慎行正盯著手裏的那塊帕子發呆,神色有一抹難以言說的淒涼。


    連姝的目光落在了帕子上,那上麵,好大的一灘血跡,看上去觸目驚心。


    她的心裏頓時一咯噔,這個男人,真的病入膏肓餘生不多了?


    聶慎行察覺到異樣,抬頭看到她,忙不迭地將帕子藏進了懷中。


    “小姝,你來了?”蒼白的臉上揚起一抹和煦的笑容,他欣慰地看著抿著唇走進來的女孩,下意識地鬆了口氣。


    還以為她不會來。好在,她終究還是來了。說明她心裏,至少還是有他這個父親的。


    連姝挺直著背脊走到他前麵的位置坐下,神色淡淡的,語氣也淡淡的,“聶大少找我什麽事?”


    他能找到這裏來,一定是聶慎言告訴他的,所以,她也省得問一些諸如你怎麽知道我在江城之類的開場白,直接就進入正題了。


    聶大少!她竟然如此稱唿他。聶慎行麵上浮起一抹苦笑,“小姝,你,不能叫我一聲爸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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