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珠得到解放,一把推開連姝,朝聶少聰飛奔了過去。


    “嗚嗚,少聰,你怎麽才來?我剛剛差點被這個瘋女人謀殺了……”


    她哭著向聶少聰訴苦,身體顫抖著向他依偎,望向連姝的臉上寫滿了驚恐,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明珠別怕,她不敢對你怎麽樣。”聶少聰一邊安慰著未婚妻,一邊盯著連姝,眼珠子黑沉沉的,眼光能吃人。


    陸明珠嗚嗚道:“她剛才還打我,少聰,你要替我出這口氣呀……”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連姝的神智這時也稍稍清醒了一些。


    她攏了攏耳邊的碎發,不發一語地,準備離開。


    “你給我站住。”聶少聰怒喝一聲,三步並作兩步奔至她的麵前,不悅地道:“打了人就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剛才如果他趕不及,這個瘋女人差點要將明珠給扔下樓了。


    連姝抬起眸子,清冷地望著他,淡淡道:“你想怎樣?”


    聶少聰眸光沉沉地盯著她。


    她比以前瘦多了,身體很單薄,站在那裏好像一陣風就能吹走一樣。


    她的臉孔也很白,白雪一樣的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看上去很是虛弱。


    但是那雙眸子,卻像是從水裏浸泡過一樣,烏黑如珠,讓人忍不住著迷,又像是一汪深潭,吸引人不停地往裏墜,往裏墜,直到墜入看不見的漩渦裏。


    那一刻,他的心裏模模糊糊地想:真是遺憾,她怎麽跟自己是同一個父親呢?


    他就這樣盯著連姝,盯了很久很久。


    直到陸明珠不滿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不悅地叫了一聲“少聰”,他這才迴過神來,發現自己竟然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差點失態了。


    而連姝就站在那裏清清冷冷地看著他,唇角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像是嘲諷,像是瞧出了他的那些齷蹉心思。


    臉頰暗地裏一熱,聶少聰頓時就有些惱羞成怒了。


    “道歉。”他語氣不善地道。


    連姝嗤了一聲,連話都懶得跟他說,轉身就要下樓。


    憑什麽要她道歉?陸明珠挨打,那是她自找的。


    她本來跟她井水不犯河水,是她自己不長記性,非要舔著臉往上湊的。


    她剛才沒把她從窗台上扔下去,已經不錯了,還想要她道歉?


    聶少聰被她赤果果的蔑視給氣到了。


    “連姝,你給我站住。道了歉再走。”


    他毫不客氣地去抓連姝的手臂,神色有些氣急敗壞。


    連姝不想跟他糾纏,用力地一甩手,轉身就走。


    但是她沒有注意到,腳下就是台階,就這樣一腳踩空了。


    於是,眾人眼睜睜地看著她往後一倒,身子骨碌碌地從台階上滾落了下去。


    所有人都呆住了。現場有人尖叫出聲,“啊——”


    病房裏,聶慎霆隱隱聽到外麵有爭吵的聲音,但是隔得太遠,聽不太清楚吵的是什麽,似乎還有人在叫救命。


    他皺了皺眉頭,剛叫了“元”字,才想到元明被他派出去辦事了。


    而他為了清淨,把所有的陪護人員也都趕了出去,現在病房裏隻有他一個人。


    他剛要摁鈴叫護士進來詢問外麵到底在吵什麽,耳朵裏就隱隱聽到了連姝的名字,還有少聰的聲音。


    神色一動,他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捂著做過手術的胃部,慢慢地走了出去。


    後來,無論過去了多少年,無論時光怎樣的變遷,他永遠都忘不了自己走出去後看到的那一幕。


    他站在門口,親眼看到連姝一腳踩空,從安全通道的台階上向後仰跌了下去……


    “血,她流了好多血……”有人驚叫了起來,有兩個護士趕緊跑了下去。


    四月和煦的春天裏,他卻宛如身處寒冷冰窖,連頭發尖都在絲絲地冒著冷氣。


    然後,他想也不想的飛也似地奔了過去,臉上的神色,宛如世界末日來臨。


    “三少……”


    “三叔……”


    聶慎霆扒拉開眾人,撲至樓梯口,看到連姝一動也不動地躺倒在血泊裏,那一刻,他的腦海裏一片空白……


    ********


    你知道什麽叫做絕望嗎?你知道什麽叫做哀莫大於心死嗎?


    就像一個被追殺的人,前有陷阱後有追兵,陷入四麵楚歌的境地;


    就像你餓了多日,好不容易逃到了另一個地方,卻發現這個地方的饑荒鬧得更兇,人人都易子而食,餓殍滿地;


    就像你剛從老虎窩裏爬出來,拖著剩下的半條腿,還未來得及慶幸自己還活著,一抬頭,又看到了一頭眼睛冒著綠光的狼;


    就像你負債累累,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忽然,最愛的人又離你而去了……


    那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絕望。


    那是對人生失去了信心,心如死灰的放棄。


    那就是連姝現在的心情。


    她覺得自己已經走到了人生的盡頭。


    山窮水盡,前麵卻沒有了路。


    她流產了。


    直到醫生告知她這個事實時,她才知道,她懷孕了。


    差不多兩個月,應該是搬進別墅後懷上的。


    那時候,他們已經決定要結婚,所以,沒有再做安全措施。


    她懷孕了。


    但是,又流產了。


    她從台階上跌落下來,把孩子摔沒了。


    從一個毀滅性的打擊裏還沒有恢複過來,又掉入了另一個殘酷的打擊裏。


    人生最慘痛之事,莫過於此。


    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眼底深處,是無盡的黑暗。


    床邊的人來了一撥又一撥,大家都在勸她想開,都在讓她保重身體。


    她像具屍體一樣躺在那裏,眼神呆滯,渾身上下一點生氣都沒有。


    她不吃不喝不說話,誰來都不理,誰勸都不好使。


    她就這樣熬著,熬著。


    她想,也許,熬到了生命的盡頭,她就解脫了。


    胡蝶是在第三天得知消息的,她匆匆趕來,哭著自責不已:“對不起小姝,都是我的錯,要是我早點把你懷孕的事情告訴你,也許,這孩子就不會掉。”


    “掉了,也好。”連姝終於出聲,卻是虛弱得幾乎沒有力氣說話。


    “反正這孩子,是畸形物,生下來也是傻子,不是嗎?”


    她古怪地笑著,喘息著,臉上綻開一抹頹廢豔麗的絕望之花。


    胡蝶捧著她的手,哭得更加傷心難過了。


    深夜,病房裏靜悄悄的,整座城市都沉睡在了濃濃的夜色當中。


    連姝從床上爬起來,扒掉手背上輸液的針頭,悄無聲息地繞過坐在床沿打瞌睡的趙媽,輕輕地,像一縷幽魂一樣的飄出了房間。


    走廊上的日光燈被關掉了,隻有護士站那兒還亮著燈,透著瘮人的慘白。一個護士正低著頭寫著什麽,到處都很安靜,安靜得根本不像是一個醫院。


    連姝腳步懸浮地從安全通道上一級台階又一級台階的走了上去。


    她很虛弱,渾身沒有什麽力氣,肚子很痛,那裏剛流逝過一個小生命。


    她艱難地扶著牆壁上安裝的扶手,一步一步的挪動著腳步。


    每走一步,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整個身子都忍不住的顫栗。


    直到終於走到了天台。她這才像是落水的人,終於看到了浮木。


    又像是漂泊了很久的遊子,終於看到了家一樣。


    她慢慢地走過去,走到了天台邊上的護欄邊,迎著夜風,張開了雙臂。


    她瘦得脫相,寬大的病號服穿在她的身上,被風一吹,顯得愈發空蕩蕩。


    她就那樣張開著手臂,臉上的笑,頹靡而又妖豔,絕望而又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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