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良心發現?”陸瑾年反問著,語調異常地諷刺,然後他放下擋住了臉龐和眼睛的手。


    連姝發現他的臉上一點淚痕都沒有,但是水光瑩潤的眼神和他紅紅的眼眶,隻會讓連姝覺得更加地難過起來。


    她很清楚,這個男人並不是不想哭,而是特別特別地想哭,所以,剛才一直都在拚命地忍耐著。


    “根本就沒有什麽良心發現。他之所以過來找我,隻是因為他那個明媒正娶的夫人,到現在,還生不出兒子而已。”


    這……


    好吧,這樣,連姝還真沒什麽可以安慰他的詞匯了。


    “我母親,就是因為這樣的男人,孤獨了一輩子,最後得病死掉了。”


    “那……”她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麽又迴去了?”


    “為什麽迴去?”陸瑾年淒涼的一笑,反問:“我為什麽不迴去呢?那個男人欠我母親的,我不該去向他討迴來嗎?”


    雖然到現在,因為陸夫人的壓力,他一直不能名正言順的認祖歸宗,但是他相信,那是遲早的。遲早有一天,他會成為陸家真正的主人,替母親出這口氣。


    “我媽媽是被迫成為那個男人的女人的。”陸瑾年道,他到現在都沒有開口叫過那人一聲爹,盡管他為他提供了豪宅,給他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他的一切,都是靠他自己打拚來的。他的職業,他的人生,不會交給那個人來安排。


    大概是第一次在信任的人麵前說起這段家史,陸瑾年有種一吐為快的感覺。


    “我媽她原本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大學生,單純而漂亮。遇到那個男人,她的一生都被毀了。原本她隻是去酒吧幫朋友過生日,結果,卻被喝醉了酒的禽獸給玷汙了。事後,那個男人甩給她一疊錢了事,我母親,卻為此付出了一生的代價。”


    “她懷了我,惶惶不可終日,不敢去墮胎,怕被人發現,所以隻能瞞一天算一天。可終究紙包不住火,她懷孕的事終於被她的家人發現了。然後,她被迫退學,被思想傳統古板,認為她敗壞門風的父母趕出了家門。她大著肚子,孤立無援,最後在朋友的幫助下,租了個小房子養胎,就這樣在淒苦交加中生下了我。”


    連姝沒有想到,陸瑾年的母親還有這麽一段悲慘的過去,她原本以為,他不提自己的母親,是因為母親是被社會所不齒的小三,那種專門勾搭有錢人的女人。卻沒想到,他不提,是因為她的故事太過悲慘,太過不忍迴顧。


    陸瑾年的臉埋在手掌裏,久久沒有抬起。


    連姝知道,他的心情一定很難過,為他的母親,為他的身世。


    一個正值妙齡的少女,她原本有更加美好的生活,她可以讀完大學,交一個好的男朋友,過幸福開心的生活,可這一切,因為那場強一暴事件,瞬間化為烏有。


    她美好的人生,也在懷上這個注定見不得光的孩子而戛然而止。連姝不敢想象,那些日子,那些歲月,陸瑾年的母親是怎樣熬過來的。她有恨,也是正常的。


    陸瑾年終於平複了一下情緒,他將臉抬起來,眼眶更紅了。


    連姝忍不住將手搭在他的手背上,“陸瑾年,別說了……”


    不開心的往事,每迴憶一次,心就會痛一次。這種感受,她很清楚。


    因為她也經受過。


    “不,我要說。”陸瑾年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道:“連姝,你不知道,這些話埋在我的心裏,很久了。我從未跟人提起,是因為,我不想把這些血淋淋的傷口翻出來,向世人展示。我知道我的身份注定見不得光,跟聶慎霆那種天之驕子相比,我卑微得如同塵埃,根本不值一提。可是,人的出生不是自己所能左右的,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成為一個世人眼裏的私生子,狗雜種。可這是我的命,我必須接受。”


    “但我無愧於心,因為我母親到死也沒有插一入過那個男人的家庭,她沒有去找他,沒有利用我去索要錢財,也沒有拋棄我,去過她自己的生活,而是一個人辛苦的把我拉扯大,受盡了白眼和委屈,一輩子孤苦伶仃,到死,都沒有享過一天的福,才四十歲,就孤獨地走完了她可憐的一生。連姝,我們都不是壞人,我母親不該被唾棄的,我,也不該被歧視的……”


    連姝終於知道,為什麽他今天會突然向她吐露自己的身世了。


    原來,是被聶慎霆的那句狗雜種給傷到了。


    是啊,出身並不光彩的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揭傷疤了。


    聶慎霆的那三個字,無疑,在他的傷口上灑了一把鹽。


    所以,他才會情緒這麽波動。


    “陸瑾年……”她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


    陸瑾年深吸了一口氣,道:“我不能讓我母親白受一輩子的苦,這一切,都是那個男人造成的,是他毀了我母親的一生,甚至,在她生命的最後關頭,他都拒絕施以援手,我跪下來求了他好久,他才答應,給我母親治病。連姝,你能體會我當時的心情嗎?我真恨不得拿把刀把他殺了。”


    連姝道:“我明白,我理解的。”


    她能想象當時的場景,不想眼睜睜看著母親死亡的少年,走投無路之際,去求了他生理上的父親,結果,這個男人卻礙於家族的顏麵,礙於妻子財大氣粗的娘家方麵的施壓,不敢見他,更不敢救他的母親。她能想象,當時才十幾歲的陸瑾年心裏該有多麽的絕望,也許,報複的種子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種下的吧?


    “後來,他終於良心發現,偷偷地讓人塞給了我一筆錢,讓我去救人。可惜,我母親的病已經被耽擱了,再多的錢,也救不迴她的命了。”陸瑾年的眼中又有了水光,“我永遠都記得,母親咽氣的那一天,是一個雨天。那天的天氣真得很不好,小雨淅淅瀝瀝的,像是老天爺流不盡的悲傷淚。母親油盡燈枯,躺在床上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醫生說她的病沒救了,讓我把她拉迴去,我就那樣把她拉了迴去,守在她的床前,眼睜睜地看著她的生命一點點的流逝……”


    “別說了陸瑾年,別說了……”


    “大概是知道自己沒多少時間了,她忽然迴光返照,抓著我的手,說,瑾年,你好幾天沒好好吃飯了,人是鐵飯是鋼,你不吃飯,身體怎麽受得住?快去,吃飽飯才有力氣給媽媽操辦後事……”


    說到這裏,陸瑾年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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