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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玠仿佛再一次看到了七娘,那個時候她還很年幼,穿著一身湖藍色的紗罩襦裙,興奮地坐在馬車裏與衛玠同遊銅駝大道,熱鬧的繁景引得小蘿莉驚唿連連,眼睛睜的滾圓,生怕錯過什麽景象。偶爾有飄香的美味陣陣傳來,薄如蟬翼的鼻翼還會靈活可愛的顫動,十足十的饞嘴貓模樣。


    但是,當七娘發現繁昌公主從宮裏帶迴來的點心隻剩下最後一塊的時候,她總會忍著一臉的肉痛,對衛玠奶聲奶氣的說:“還是讓給阿弟吧。”


    王氏放下牙簽卷軸,笑著逗她:“給了阿弟,七娘不就沒有了嗎?七娘都不心疼的哦?”


    “心疼啊。”七娘傻乎乎的仰著頭,對二伯母老老實實的迴答。


    “那為什麽還要給阿弟?”


    “因為阿弟是阿弟啊。”七娘歪頭,不解的看向王氏,有這一個理由還不夠嗎?那可是她阿弟呢,對她很好很好,這個世界上她最喜歡的阿弟。


    其實在衛玠心中,他從未把隻大了他一歲的從姊七娘當做過姐姐,更多的是把她當一個妹妹在照顧。但七娘卻在很認真的把衛玠當做弟弟,一個姐姐應該做的她都做了,一個姐姐不一定做的,她也做了。有了什麽好吃的,都會第一時間想到衛玠,因為那是她最喜歡的、最能令她開心的事情,她也希望阿弟能開心。


    這樣的七娘,隻是衛家小輩娘子中很普通的一個,她們的父母把她們教的都很好。性格或許有所不同,但對家人的那份關愛之心卻是一模一樣的。洛陽城內有著那麽多的七娘


    想及此,不等衛玠有所表示,衛璪已經不淡定了,身為嫡子嫡孫,衛家注定要由他來繼承,家族成員的安危也注定了會成為他肩膀上的重量。權利與責任總是並肩而行的,棗哥這方麵的自覺還是有的。


    “仲寶(棗哥的字)你冷靜點。”王濟按住了衛璪的肩膀。


    但是完全沒用,衛璪還是揮舞著拳頭站了起來,道:“你讓我怎麽冷靜?!”


    “你既然了解咱們家的娘子,就應該知道她們大多都不笨,一定會保護好自己;她們的性格那麽堅強,絕不會、絕不會”隻因為這點事情就自殺的。她們的仇隻會自己報,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


    棗哥無言以對,這還真是家裏那群娘子們的性格。


    然後就輪到衛玠反問了:“你們以為自殺就一定要出於本意嗎?!”


    為了防止寡婦嫁人,幹脆活活絞死;為了全家族的榮譽,隨隨便便就能犧牲一二“不潔”之女什麽的不要說古代了,在現代也是比比皆是,女性隻是離個婚,都會被人指指點點,娘家人總會以“你不嫌丟人我們還嫌”來作為阻止女兒離婚的理由。


    衛家當然不會這麽慘無人道的對待兒媳婦們,但是衛家那些嫁到別的世家的女兒們呢?


    “在那些逃出來的世家帶迴來的名單裏,沒有衛家任何一個娘子的名字,哪怕是外嫁女也一樣!”王濟道。他就說不應該把這些告訴小娘的,他根本受不住!


    衛玠卻受住了,就像是那日反殺劉聰和拓跋六脩,哪怕心髒痛到爆炸,衛玠依舊保持著清醒的大腦,堅持到了最後。


    疼痛促使衛玠變得更加清醒,他說:“那我們去北邙!”


    衛玠去北邙的想法,正與王濟不謀而合。


    北邙那邊有不少世家的別苑和塢堡在,裏麵圈養著大批的部曲,閑時務農,戰時當兵。部曲的社會地位在進入魏晉後,越來越低,蓋因這種武裝力量越來越私人化,帶著濃重的從屬色彩。不少部曲都是在天災戰亂下失去了土地的流民,軍事行動越頻繁,世家部曲越活躍,也就代表著人命越不值錢。再加上一些海外黃金和糧食的流入,世家能夠承擔起的部曲上限在不斷上漲。


    即便朝廷對於世家私兵有著明確的人數規定,也架不住世家暗中圈養部曲的數字瘋狂增多,隻不過這部分部曲會當做隱民,不會上報。


    這曾是衛老爺子一心想要阻止的,但在曆史的車輪下,個體的力量會被無限的渺小化。


    可也正因此,才有了王濟今時今日的便宜。他要整合這股“隱藏”的力量,依托北邙的天然地理優勢,謀取洛陽,給入侵的胡人一個大大的“驚喜”。一夜間就在洛陽城附近“變出”千軍萬馬,想想就有趣極了。


    至於世家們會不會同意,王濟並不擔心,他有的是說服他們的手段。


    去北邙的原因還有一個——太子司馬頊和羊皇後都在那裏。


    從洛陽城裏逃出來的世家們,大多也都在那裏接受著庇佑。不是他們不想逃往別處,而是他們根本逃不了。先不說他們還有家人在城內等待救援,隻說如今晉朝的混亂局勢,就讓這些大部分有生力量都是孩子的世家們不敢千裏南渡。而且如今的洛陽城,也不知道為什麽,詭異的隻是緊鎖城門,並沒有向外擴張,世家們都在打著“誓於太子共存亡”的旗號,靜觀著局勢的變化。


    於是,就這麽火速而愉快的決定了,去北邙!


    不到一天之內,大軍再一次集結完畢,朝著北邙整裝待發。


    至於蕩陰城的大大小小事務,還是後勤小能手棗哥快刀斬亂麻的做出了決定,當然,這一次打的是晉惠帝的旗號,那幫助棗哥在做很多決定的時候變得更加暢通利索了。


    對於叛軍,為防止生亂,大多就地格殺,在處決時會事先宣布罪行,隻一條吃人,就足夠蕩陰城內的百姓對這些惡魔再生不起任何憐憫之心;


    少數的叛軍將領,和之前魏興郡的胡人高層一個待遇,他們被秘密關押在了蕩陰城內,由石勒親自率部負責留守看押,他特意在這些人麵前領了命令明確的聖旨——一旦這些高層有任何異動,可直接斬首,不用留情。


    蕩陰城的安全,也一並交給了石勒和留下的一部分士兵守護。


    蕩陰城的百姓自發的組織起了護衛隊,有配合石勒一起留下守護家園的,也有主動請纓想跟著聖駕打迴洛陽的。


    這一世,晉惠帝還是像曆史上被綁架時做的那樣,免了不少百姓的稅收。傻皇帝對脅迫他的藩王表示,戰爭已經夠苦的了,不能再加重百姓的負擔,你們要是不同意朕下旨,朕就不走了!


    噸位日益增加的晉惠帝可不是說著玩的,他若不想走,沒三五個壯漢別想抬動他。


    威脅成功後,蕩陰城便成為了這道旨意的受益者之一,百姓無不感念晉惠帝的恩德。又有這些年潛移默化的越來越強勢的民風所致,晉朝的百姓比曆史上多平添了一分奮起反抗的勇氣。


    炎黃子孫善於忍耐,不喜歡戰爭,但那並不代表著他們會一直忍氣吞聲,他們也有著會頑強不息的鬥爭的一麵,隻為他們覺得值得的事情。


    這是我們共同的祖國,理當由我們共同守護!


    王濟哪怕還受著傷,也咬牙挺直了腰板出現在了人前,他不能再繼續養傷了,他是大將軍,這是他不可脫卸的責任。


    就像是晉惠帝被救活後,也堅持跟著眾人一起迴了北邙一樣,哪怕他的傷口還會時不時的撕裂,他也一聲都沒哭。


    好吧,至少是在人前沒哭。


    人後,萌皇對著衛玠哭的可傷心了,一直吧嗒吧嗒的掉眼淚,順便遺憾於他的眼淚沒辦法像衛玠給他的講的故事裏的鮫人一樣變成珍珠,若是能變成珍珠,那能為國家賺多少錢啊。


    咳,衛玠想表達的重點是,哪怕這麽難受了,晉惠帝也沒有絲毫一丁點想要退縮的打算,該需要他出來當表率的時候,他會比任何一個演員都要敬業的站出來唬人,穩定軍心。沒有什麽為什麽,這是他身為一個皇帝應該做的,他享受到了全國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權利,自然不會吝嗇在關鍵時刻的那百分百的付出。


    說實話,有很多皇帝,如果不是當了皇帝,他們會成為很好的詩人、軍人、演員(?)、木匠(?)、馴獸師(?),但既然命運注定了他們要成為皇帝,那麽無論他們喜歡什麽、又或者在哪方麵有天賦,他們要是因此而荒廢朝政,就是一種玩物喪誌、不務正業。


    要麽不當,要當就好好當。哪裏來的那麽多委屈呢?被你這個皇帝不管不顧的百姓豈不是更委屈?


    連癡傻如晉惠帝,都在被嵇紹好好教了一段時間之後,知道要努力當個好皇帝,雖然他的努力也並不會有什麽效果,但至少他有那份心。無論嘴上怎麽抱怨,自晉惠帝當上皇帝,他就沒有落下過一次早朝。如今在這種時候,晉惠帝也是鼓起勇氣挺身日出,讓衛玠和嵇紹都很欣慰。


    一行人就這樣朝著北邙浩浩蕩蕩的連夜疾行。


    在車上的時候,衛玠終於問了晉惠帝是怎麽被從北邙搶走的。


    晉惠帝說不清楚,還是由嵇紹代勞。


    洛陽城大亂,有世家跑了出來,自然也有藩王跑了出來,或者得了消息不遠萬裏跑過來湊熱鬧。這些藩王鬥不過城裏的那位,便隻能想些歪門邪道,繼續作死。


    最先綁架了晉惠帝的是長沙王,他比他的兄弟們都快一步的在北邙找到了晉惠帝。侍衛不疑有他,以為長沙王是來尋求庇佑的,放了長沙王進來,結果引狼入室。晉惠帝見事情不妙,以己身性命相要挾,換取了皇後、太子以及那些世家孩子的安全。


    結果長沙王在半路上就被河間王截了胡,到了蕩陰,河間王又被張方打敗,張方則被武賢法師給收拾了。


    晉惠帝沒有選擇權,隻能隨波逐流,支撐他的,是當年衛玠和嵇紹教給他的——無論如何都要先保全自己的生命。就這樣與團爺相依為命,艱難等到了忠心耿耿的嵇紹和衛玠來救他。


    “朕就知道你們會來的。”


    晉惠帝其實沒怎麽擔心過自己的安危。因為他一直記得當初衛玠和嵇紹告訴過他的——若有日他慘遭不幸,他一定要想辦法保住自己,乖乖等待救援。


    衛玠和嵇紹這麽教晉惠帝,隻是因為當時他們堅定的以為自己不在晉惠帝身邊的時候,隻可能是他們已經死了的時候,他們不想晉惠帝傷心,就給他留了個希望的種子。誰曾想,天有不測風雲,嵇紹和衛玠都還活著,卻真的因為種種原因而沒能陪在晉惠帝身邊。晉惠帝傻人有傻福,隻憑著一個不知道真假的約定,就真的堅持到了這一步。


    “去救皇後和太子吧,他們肯定也在乖乖等著朕呢。”晉惠帝無不樂觀的想道。


    那大概是晉惠帝這輩子最勇敢的一次了,為了妻兒站出來,毅然決然的拿著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將生死置之度外,威脅長沙王,要麽隻帶走朕,要麽咱們一了百了、魚死網破!


    長沙王被嚇壞了,隻得依從了晉惠帝的要求。


    皇後哭到幾經昏厥,卻還是為母則強的留了下來,她不能辜負丈夫好不容易才為她和兒子爭取到的活下來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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