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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鯤的故事其實挺簡單的,但是也很die。本文由首發


    在故事開始前,要先科普一下謝家的住宅情況。


    謝鯤的父親雖然因為精通儒學而被人敬而遠之,但好歹也是世家大族,就住在上東門這個“一個招牌砸下來,五個裏有四個都出身世家,另外一個是世家奴仆”的地界兒。謝家旁邊住著名門高氏,兩家不僅比鄰而居,甚至宅子有些地方還共用著一麵矮牆。


    謝鯤小時候淘氣,沒少爬牆上樹的遠看高家的庭院。那庭院極廣,基本看不到什麽不該看的,但謝鯤還是好奇心旺盛,常帶著弟弟扒在牆頭,逗高家的小郎君、小娘子玩。


    但老話說得好,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逗了這麽多年,謝鯤也終於遇到了一迴硬茬。


    高家的大娘待字閨中,是遠近聞名的大美人。謝鯤隻遠遠的見過這位據說善織布的大娘幾次,看過她走過古樸的迴廊,看過她站在綠蔭下人比花嬌的笑顏,心想著這必是一位賢惠的佳人,然後,謝鯤就單方麵的對他想象裏的佳人,產生了愛慕之情,心向往之。


    謝鯤現年也就十七,未婚,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紀,經常“卷帷望月空長歎,美人如花隔雲端!”。


    如果故事到這裏戛然而止,也就僅僅是一樁有些青澀又有些美好的人生經曆。


    但謝鯤卻不甘心就這樣和高家大娘發乎情、止乎禮,他想吸引佳人迴眸,注意到他的存在,如果能說上一兩句就更好了。


    為此,謝鯤就像是大部分傻小子一樣,做了很多蠢事。


    這一日,在謝鯤鍥而不舍的努力下,他倒是終於把高家的美人從遠處吸引了過來。對方約莫十五六歲,著一件天青色的紗衣,就像是煙雨過後的湖麵,寧靜致遠,又帶著某種說不上來的令人心曠神怡的魅力。對方手裏還拿著織布用的棗核形梭子,兩頭尖,中間粗,可見其急迫之情。


    隻不過,對方急的不是想見到謝鯤,而是想打他!


    是的,你沒看錯,就是打,魏晉女子多彪悍啊多彪悍。


    她朝著謝鯤就把手中的梭子準確無誤的投擲了過來。謝鯤當時正沉浸在自己的幻想裏,躲閃不及,也不知道怎麽那麽寸的就犧牲了兩顆牙。


    放在現代,高家大娘這一投,說不定都夠得上參加投標的奧運會資格了。


    衛玠雖然答應過謝鯤不會笑,但,對不起,他最終還是沒能忍住,那個畫麵感實在太足了,衛玠都能想象到謝鯤被從牆頭打落時的一臉懵逼。


    這和說好的劇本不一樣什麽的。


    誰說你喜歡對方,對方就一定要喜歡你呢。一些你覺得很深情的事情,說不定在對方看來隻有困擾不堪。


    【他這還是個成語典故,投梭折齒,經常用在女性抗拒男性挑逗的場合。】拓跋六修趁機科普。


    “人不能太自戀啊。”衛玠語重心長的對他師兄道。


    拓跋六修挑眉,作為一個每天都要和鏡子裏的自己互看差不多一個小時的人,你到底是哪裏來的立場說別人?


    謝鯤迴了衛玠一個愁眉苦臉的表情,他被打掉牙已經夠慘的了,好嗎?求不要雪上加霜!


    “後來呢?”衛玠終於笑夠了,這才終於找迴理智問一下。


    謝鯤一愣:“什麽後來?”


    衛玠也愣住了:“你沒去道歉?”


    “她打掉了我兩顆牙!”謝鯤一臉悲憤。那一梭子之後,不僅打掉了他的牙,也打碎了他脆弱打掉少年夢,他是真的隻喜歡溫柔款的女性,這麽兇殘的敬謝不敏。


    “但是你唐突在先啊。”衛玠還是不明白,謝鯤去賠禮道歉,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拓跋六修趕忙道:【知人知麵不知心,現在知道我為什麽說你師兄輕浮了吧?你覺得很嚴重的事情,他卻覺得沒什麽。故事其實還沒有完,《晉書》裏是這麽說的——時人為之語曰:“任達不已,幼輿折齒。”鯤聞之,敖然長嘯曰:“猶不廢我嘯歌。”意思就是說,在別人指責你師兄的錯誤時,他卻還在嘴強的說“那又如何?又不影響我嘯歌。”】


    謝鯤善嘯,曾被王衍和嵇紹都誇獎過。


    但是,謝鯤這種覺得沒什麽的態度,就很有問題了。


    剛剛還隻是覺得是個笑話的故事,如今卻怎麽都沒辦法讓衛玠笑出來了。


    高家大娘很勇敢,但有人想過她是否在勇敢之前也會害怕嗎?衛玠曾經在網上看過一個外網的抽樣調查,一半以上的女性在被騷擾時的第一反應都是害怕,羞於啟齒。但其實本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欺負你,你在能夠保證自己安全的情況下,自然要反擊迴去。


    並不是你反擊了,所以你就也有錯了。


    “師弟?”謝鯤看著變了臉色的衛玠,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你覺得你沒做錯?”


    “我錯了啊。”謝鯤自知理虧,要不然也不會在被打掉了兩顆牙之後,還能善罷甘休。


    “那你為什麽不去道歉?”


    “她打掉了我兩顆牙。”謝鯤覺得他和衛玠貌似進入了某個談話的怪圈,車軲轆話來迴說。


    “她打掉了你的牙,所以你就可以不為自己造成的傷害道歉了?”


    謝鯤一愣,一時間被問的有些啞口無言,這是他之前從未想過的問題。


    衛玠想到了他的阿姊衛熠,那也是個喜歡有仇自己報的彪悍類型,他問謝鯤:“若角色兌換,是你的姐妹被人調戲了,哪怕你的姐妹自己報了仇,你就會不生氣了嗎?你想過後果嗎?於你不過是一樁風流往事,於高家大娘呢?”


    魏晉南北朝再怎麽不重視男女大防,也斷沒有這樣的,不是嗎?這個世界上最奇怪、最沒有道理的事情之一就是,當發生一些騷擾事件的時候,明明女性才是受害者,但往往被嘲笑、受到懲罰的也還是女性。


    你覺得這樣就是對的嗎?


    被衛玠這麽一連串的責問後,再迴想這幾天的事,以及自己不甚在意放出去的後,謝鯤終於意識到了他到底有多麽混蛋。


    “我沒有想過要傷害她的。”哪怕謝鯤不在喜歡高家大娘,他也斷不會想要她日後的日子不好過,“我該怎麽做?”


    “去道歉,問問高家的意思,想要怎麽解決這件事。”


    謝鯤和高家大娘的事情肯定已經是傳開了的,怎麽善後,自然要看高家的意思。低調處理,還是高調道歉,謝鯤都活該受著!


    後續衛玠是從王氏口中知道的,因為衛玠又病了。與謝鯤這事兒沒什麽關係,就是某夜突然降雨,天氣驟變,已經換了夏被的衛玠……被病魔很輕易的就推倒了。王氏怕衛玠覺得無聊,在照顧他的時候,也會給他講一些她聽來的八卦。


    謝鯤的賠罪態度很誠懇,他爹壓著他親自上了門,賠禮豐富,態度配合,高家讓幹啥幹啥。哪怕是讓謝鯤娶了當即便高家大娘也是沒有二話的。


    但……謝鯤願意娶,人家高家大娘還不願意嫁呢。


    高家的解決後續麻煩的手段不算高杆,但結果卻意外的很不錯。


    謝鯤選了個風和日麗的早上,按照高家要求的那樣,親自上門負荊請罪,把當日的事情當麵鑼對麵鼓的講了個清清楚楚,謝鯤並沒有解除過高家大娘,隻是遠遠的隔著牆看了兩眼,然後被高家大娘投梭,打掉了兩顆牙,投梭折齒這四個字已經人盡皆知。


    在提前征求過衛家同意後,他們還在當天搬出了衛玠的名字,表示了謝鯤此行的負荊請罪是被他師弟衛玠點醒,衛玠高度讚揚了高家大娘的氣節。


    “把我搬出來有什麽用呢?”衛玠問阿娘。


    “用處大了。”


    作為洛京的全民偶像,衛玠說的話,對於很大一部分人來說那就是真相。衛玠說什麽,他們信什麽。能被衛玠都肯定,高家大娘肯定是個好娘子!


    拓跋六修恭喜衛玠:【我有預感,這件事肯定會上這個世界的《世說新語》的。說不定後人還會演繹的加上幾句,你師兄在被你說服後,表示簡直振聾發聵,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什麽的。】


    “……”衛玠已經被當成小故事的主角當習慣了,所以他很淡定。


    王氏摸了摸衛玠的頭,已經不燒了,這才放下心去:“這事兒你做的很好。”


    往日裏衛玠與什麽人交朋友,王氏都是沒有意見的,隻要對方不會帶壞衛玠,或者帶壞衛玠名聲就成。如今看來,哪裏是對方不會帶壞,反而是她家兒子在積極的影響著別人,她兒子就是這麽棒!


    “高家的小郎君還親自帶著謝媒禮過來了。”


    “啊?”衛玠一愣,謝媒?高家大娘和謝鯤成了?


    “不是,你那一眾世家好友裏,有個一直心儀高家大娘的,但是不敢開口。這事兒出了之後,他怕高家大娘受委屈,便讓鼓起勇氣讓他阿娘上門去提親了。想著哪怕被拒絕呢,也能像世人證明高家大娘是沒錯的。結果……”


    高家大娘心儀的人,正也是這位郎君。


    郎君的阿娘也是個開明的,覺得高家大娘做的對,就該這麽拳打那些登徒子,對這個準兒媳是越看越喜歡。


    壞事變好事。


    大概也就隻有在魏晉這種風氣下,這樣的事兒才會壞事變好事了。


    高家大娘有情人終得眷屬,她嫡親的弟弟便親自帶著謝禮上了衛家的門,感謝衛玠那日的仗義執言。


    說起來,這裏麵還有一樁官司。


    高家大娘的弟弟叫高韜,與衛玠一般大,在國子學上學。那日聽說姐姐被冒犯後,自然是怒發衝冠,當下便拔劍想要去隔壁與謝鯤拚命。


    可是卻被他在國子學的同學攔了下去,問他可知道謝鯤到底是誰?那可是樂廣的弟子,衛玠的師兄。既然高韜的阿姊已經打掉了謝鯤的兩顆牙,這事兒就算了吧。若高韜不依不饒,引得衛家出手,那才叫糟呢。


    高韜卻忍不了,覺得憑什麽要算了呢?明明錯的對方,他怎麽不知道衛家能如此一手遮天?


    但偏偏在旁人口中,衛家一定會包庇謝鯤。甚至通過他一個所謂的朋友牽線搭橋,他認識了一個不知道哪裏的能人,隻說他家主子能耐很。若高韜想要為他姐姐討迴公道,就一定要把事情說的嚴重點,最好是他阿姊被侮辱了啊,當日就上吊了啊什麽的,好叫天下都知道衛家是如何的道貌岸然。


    高韜想要鬧,卻不想以犧牲他阿姊為前提。


    就在這個時候,謝鯤父子上門來請罪了,並把衛玠的一番話說了出來,擺出了足夠認真悔過的態度。這讓高韜背後一涼,發現自己差點成為了別人手中的刀。


    這事兒本就因謝鯤而起,冤有頭債有主,天知道為什麽他身邊那些突然竄出來的同學,卻都把關注焦點都放在了衛家身上。在身邊即世界的影響下,高韜也像是鬼迷了心竅一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心想著要提防衛家。


    幸好最終沒有釀成什麽大禍。


    反而被衛玠誤打誤撞化為無形,還成了一樁美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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