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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鴻鵠樓□□十幾個獨立的小院中,有兩個布置最為昂貴的院子,酒器悉用金銀,以競華侈。《樂〈文《小說院子比鄰,地處幽深。是專供真正的達官貴人、世家名士所用的院子,有時候寧可空著,也會以“已無空位”為由,拒絕開放給沒有身份、空有錢財的庶族。


    這樣有點階級歧視,但自這個潛規則在世家圈不脛而走之後,世家公子反而對鴻鵠樓趨之若鶩,有時哪怕隻宴請一兩個客人,也非要訂偌大一個院子,隻為體現他們的身份。


    俗稱有錢沒處花。


    是王濟二舅那類型的“熊大人”,最喜歡幹的事情之一,他們有錢,又有權,人生好像已經沒有什麽追求了,於是就開始了越走越偏的人生軌跡。


    鴻鵠樓正是迎合了他們的這種心態,把這當做了賣點,而賺了個盆滿缽滿。


    如今連王戎那一級別的大佬都開始吃這一套了。這讓他們的會客宴友,要麽在家裏,要麽就在鴻鵠樓,不會有第三個選擇。


    鴻鵠樓奢侈的兩個院子,一個叫騰雲駕鶴,一個叫坐忘心齋。


    衛玠永遠會選擇坐忘心齋,因為騰雲駕鶴總讓他聯想到駕鶴西去。西晉的時候還沒有這種對於死者的委婉說法,所以大部分人都把衛玠對坐忘心齋的選擇,歸類為了一種個人癖好,奇怪的個人癖好。不過,美人做什麽都是對的!


    如今知道衛玠這個癖好的人不在少數——迷弟、迷妹這種生物的狂熱是不分現代還是古代的——造成的結果一般分為三種。


    有因為衛玠的喜好,好奇坐忘心齋好在哪裏,而特意選擇在坐忘心齋空置的日子唿朋喚友前去感受一下的;


    也有在得知衛玠今日來吃飯,特意把訂到的坐忘心齋主動讓給衛玠的,不為什麽,哪怕隻在想象中能得美人一笑,都能開心三天;


    還有一種最蛇精,也很少見,就是在得知衛玠要在坐忘心齋設宴後,而故意搶在衛玠之前把坐忘心齋訂的,又或者是在衛玠已經訂了的情況下,以勢壓人搶過坐忘心齋的。


    衛玠今天遇到的就是第三種情況裏的後者,這也是他第一次遇到。


    衛玠本已經訂了坐忘心齋,卻因為後來者要宴請某位王爺的世子,而不得不讓了出來。說對方不是故意的,但凡有點智商的都不可能相信。


    石崇早到鴻鵠樓,也有要解決這件事的原因在裏麵。


    不過不等石崇搞定,衛玠就到了,聽後也隻是付諸一笑:“打開門做生意,既然對方寧願多給錢,也要在坐忘心齋擺宴,那就……滿足一下他們想被狠宰的樸實願望吧。”


    衛玠之前好像忘記介紹了,鴻鵠樓是石崇愛妾綠珠的兄弟的產業。其實就是石崇的產業,隻不過石崇沒有以自己的名義開而已。古代對商人的態度真的很不友好,哪怕是世家愛錢,也還是照樣輕視從事商賈之人。石崇倒是不歧視,但是他怕他被歧視,所以就多繞了幾個彎,還拉了一些世家子弟下水。


    好比衛玠。


    衛玠每年有鴻鵠樓十分之一的分紅。


    衛玠其實一開始拒絕的,但全家的態度都是,為什麽要拒絕?連衛老爺子都表示了奇怪。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衛玠手上其實有很多產業,不僅鴻鵠樓,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鋪子、莊園。都是不需要他費心,自有專人專項打理的那種。名義上也不是衛玠開的,而是衛家的世仆,不顯山不露水的就賺夠了衛玠的平日奇奇怪怪的花銷,還有不少剩餘可以攢起來。


    奇奇怪怪的花銷,具體指代的就是養道士、尋找天竺的外國商船什麽的。


    這些還不是衛玠提出來的,而是在棗哥開始準備議親,也就是衛玠十歲生辰那天,王氏私下裏主動給衛玠的。雖然說在世家製度下,一應吃穿用度都走公帳,個人基本不留私產。但……誰背後沒有個一二小金庫呢,連衛恆都有。


    衛大書法家愛書畫成癡,非免和管家娘子發生不必要的衝突,過於昂貴的書畫,衛恆會選擇忽悠他爹買,實在是忽悠不了了,就動用自己的小金庫。


    咳,王氏生怕自己的寶貝幺子,日後也要過上他丈夫這種看人臉色(未來掌家的肯定是衛璪的妻子庾氏的淒慘日子,早早的就開始為自己一雙沒有辦法繼承家業的兒女籌劃了起來。準備了很多有的沒的,特別是衛玠,衛玠身體不好,隻昂貴的藥材花銷,就讓王氏覺得很有必要給衛玠攢些家底。


    畢竟害人之心不可有,放人之心也不可無嘛。


    咳,說迴今日宴請,衛玠想的很開,既然有冤大頭要掏錢訂坐忘心齋,他自然也沒有把錢往外推的道理。於是,在吩咐掌櫃狠宰了對方一把之後,他就歡歡喜喜去了騰雲駕鶴苑,並安排了店內的人在門口迎他的朋友,告訴他們計劃有變,宴會從坐忘心齋換成了騰雲駕鶴。


    有單純奇怪衛玠今日怎麽改了習慣的,自然也有消息靈通的知道了院子之爭的。


    寫《三都賦》、造成洛陽紙貴的左思便是後者,他替衛玠有些義憤填膺。雖然他與衛玠交好,也是為了通過衛家謀求更大的發展,但感情是相處出來的,由淺至深,也許一開始左思不管衛玠什麽樣都會捧著他,但是在相處久了之後,左思也是真的拿衛玠當朋友了。


    雖然兩人年歲、家世都相差很大,但在與衛玠平日的相處時,是很難感受到這種區別的。衛玠見解獨到,思想成熟,最重要的是他不會因為別人出身微寒就輕視之。


    小小年紀,便已經氣度不凡,一如他那個曾名門京城的姨丈和嶠。


    在左思看來,這才是真正的世家子弟該有的樣子,他們驕傲,因為他們有驕傲的資本,而不是因為他們身上流著誰的血。


    但偏偏這樣的衛玠被另外一個比他地位更高的人欺負了,衛玠對此一笑置之,不甚在意,可左思想要替他打抱不平。


    恰在此時,出門去看衛璪怎麽還沒來的和清,狹路相逢的遇到了和濟。和清是衛玠的客人,和濟則是沾了隔壁院子的光才進了鴻鵠樓的大門。和濟已經提前得到了消息,知道和清即將出任中書郎,心中憤恨,一時沒忍準,又或者是根本沒準備忍的,不僅罵了和清無能諂媚,連帶著把衛玠也映射了進去。


    兄弟倆罵的起勁兒,時間一久,兩個院子自然均有聽到動靜趕來的人。


    和濟罵的實在是太難聽,把聚在衛玠身邊的人都罵了,本來是來勸架的和清的朋友,一時氣不過,就高聲說了句:“相鼠有皮。”


    這是詩經中的一首諷刺詩,全句是“相鼠有皮,人而無儀”。意思就是說,連老鼠都有臉皮,做人怎麽能不講禮儀?和清的朋友是知道和清與和濟之間的恩怨的,如今見和濟仍然咄咄逼人,便以此為切入點,罵了和濟。


    和濟被罵連老鼠都不如,勃然大怒。表示,既然和清的朋友指桑罵槐的說他連老鼠都不如,那他就繼續迴敬對方的痛腳——一臉小人相,沒有真才實學,隻會諂媚黃口小兒。


    兩方人都在搞小團體,和濟卻偏偏能理直氣壯的鄙視衛玠和衛玠身邊的人。


    衛玠聽到拓跋六修的現場直播時,其實是不想管的,被人說幾句無關痛癢的牢騷話,又不會傷害到他什麽,他何必把自己降低至對方的level。不夠丟人的。


    更不用說左思那邊已經作詩諷刺了迴去。左思之前在聽說了院子之爭後,就已經在醞釀了,再趕上這樣的事情,揮毫潑墨一番,他人生中的成名詩《詠史》就誕生了。左思麵醜木訥,雖然能作得錦繡文章,卻不善言辭。


    最後便由口才好的歐陽建替他念了出來。


    鬱鬱澗底鬆,離離山上苗。


    以彼徑寸莖,蔭此百尺條。


    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


    地勢使之然,由來非一朝。


    金張藉舊業,七葉珥漢貂。


    馮公豈不偉,白首不見招。


    這首詩的中心思想就是,世家子弟能登上高位,獲得權勢;有才能的人,卻埋沒在低級職位中,這種情況由來已久。可以理解為在諷刺妄圖占據和家財產的和濟,也可以說是左思夾帶私貨,在發泄他鬱鬱不得誌的對社會不公的滿腔憤恨。


    但不管怎麽說吧,因為左思這首略帶地圖炮的詩,罵戰升級了。


    和濟更加激動了,覺得他被汙蔑了,他才是正義的夥伴,罵衛玠已經顯不出來他了,他開始挑戰高難度——罵王濟,說王濟當年仗勢欺人,指鹿為馬。


    衛玠這邊的人一臉看瘋子一樣的眼神看著和濟,他真的罵了王濟?!


    和濟見對麵那人的表情奇怪,哼了一聲,王濟怎麽了?他怎麽不能罵了?就因為王濟是名士,所以就不能罵了?他一時口快,就說了句:“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這話其實阮籍最先說出來的,感慨的到底是當時社會的黑暗,還是楚漢之爭,後世一直都有爭議。可這話阮籍說的,和濟就……


    阮籍是竹林七賢,在文壇稱一聲他是當世第二,還真沒人敢說自己第一。和濟又算什麽呢?這麽霸氣的話,也不看看他自己能不能撐得起來。


    衛玠終於忍不了了。


    衛玠身邊的“朋友”們表示,這才是他們覺得和濟瘋了的點,不知道衛玠護短是出了名的嗎?本來衛玠是懶得搭理和濟的,如今和濟這樣的口不擇言,衛玠是絕對不會讓和濟好過了。


    衛玠的態度一直如此,你罵我可以,我不是五銖錢,沒道理要求誰都喜歡我,但不能罵我的家人!


    文人掐架,一般都愛引經據典,偶爾還要賦詩一首。衛玠這方麵實在是不太行,但他有拓跋六修,拓跋六修教了衛玠一句還算應景的迴應句:“畢竟‘英雄’誰得似,臍脂自照不須燈。”


    臍脂自照說的是東漢末年董卓死後,兵士們對董卓恨之入骨,因為他屍體肥胖,便在他的肚臍插上燈芯,作為蠟燭點了起來。據說足足燒了兩天兩夜。


    後世便把臍脂自照作為了自作自受的意思。


    也就是說,衛玠在罵和家當年的事情是和濟父子自作自受,若不是和濟的父親和鬱把和嶠的照顧當做理所當然,兄弟關係又怎麽會鬧僵?若關係和睦,又哪裏來的後麵這些破事?如今的這一切,純粹是和濟父子活該。


    臊的和濟半天說不出來話。


    和濟說不出來,衛玠卻還有話說,衛璪與陸氏兄弟聽到的,就是衛玠最後的總結,他不僅會罵人,還會指使人打人,和濟要是不信,大可以試試。


    迴敬完了,衛玠便拍手,直接讓人把和濟拖出去了,自此,鴻鵠樓將把和濟當做拒絕來往戶。


    至於和濟是什麽王爺世子的客人,衛玠唯有嗬嗬以對:“世子與這等小人為友,也不怕壞了他的名聲。我這是幫他,他若是有什麽不滿,歡迎隨時來我談,我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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