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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晉定都洛陽,皇宮就叫洛陽宮。


    起名廢的極致也不過如此了。


    洛陽宮內九龍殿,是晉武帝日常用來消遣娛樂的地方。由曹魏時期,著名的機械匠人馬鈞,於四十幾年前,製作了引自芳華林之水的水轉百戲,供皇帝消遣。前殿還放著由黃金打造的金龍、金鳳,龍高四丈,鳳高三丈。土豪的一點都不像是一個皇宮該有的樣子。司馬晉繼承了曹魏的一切之後,擴建了洛陽宮,新添了奇花異草,變得更加土豪。


    世家貴族紛紛效仿,這才有了石崇、王愷鬥富的西晉醜劇。後來王濟也加入其中。


    時隔多年,當王濟試著抽身而出,冷眼旁觀紅塵浮華時,他不得不說……真是閑的有夠蛋疼的。


    如果讓王濟再選,到底是過窮苦但清貴的苦行僧生活,還是當個又土鱉又暴發戶的豪強,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後者!


    還是有錢好!


    王濟這日會出現在洛陽宮,自然是應晉武帝傳召。


    他那天剛與和嶠握手言和,當天下午晉武帝就聽到了消息,並在第二日與和嶠對弈時,充滿期待的問:“武子變了嗎?”


    晉武帝很喜歡與和嶠說王濟,因為能共同用有王濟這麽一個難搞的親戚,也算是一個不小的緣分。


    “未曾。”和嶠落子,輕道。


    “哦?何解?”晉武帝有些舉棋不定。不是因為在思考該下在哪裏,而是在想王濟。他記憶裏的王濟是個十分驕傲的人,屬於那種在皇宮裏也會傲然闊步、這輩子都不會道歉的類型。他道歉了,還不能說明他改變了嗎?


    “因為砍李是他的真性情,送園也是他的真性情。陛下可還記得,二十幾年前,武子與王家叔父的故事?”和嶠點到即止。


    晉武帝依靠自己的記憶力慢慢迴想起了王濟與王湛的“大才得識”,那是有他親自參與過的一個人人誇讚的過去,王濟舉賢不避親,他善於納諫、知人善用,終形成一樁美談。往昔一幕幕閃過眼前,那時他正值盛年,君臨天下,壯誌酬籌;王濟還年輕,翩翩少年,良才美玉;他們都是多麽的美好,對未來有無限的期許。


    和嶠靜靜的等待,給了晉武帝一個足夠追憶的時間,人老了就愛這樣,念舊又心軟。等估摸著晉武帝差不多腦海裏都是王濟的好時,和嶠才繼續道:“武子就是這樣的人啊,在他看來,被以理服人不丟人,死撐著不講理才丟人。”


    “對,以理服人。”他和王濟最後鬧的那麽僵,不就是因為他們沒有好好溝通嗎?他在氣頭上,王濟也在。時間是治愈一切的良藥。


    可是,想及此,晉武帝又有些踟躕。因為他其實不是沒有放下身段,想和王濟何解過的。他甚至親自去了北邙,王濟也設宴款待。但是在宴會上發生了一些不愉快……


    有一道用十分珍貴的器皿盛放的蒸肫,味道鮮美,口齒留香。晉武帝吃後很滿意,便問王濟,菜是怎麽做的。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故意膈應,王濟迴答說“以人乳蒸之”。晉武帝一陣反胃,飯還沒吃完就撂下象箸離開了。


    ……二人就這樣不歡而散,再無相見。


    如今再想來,以王濟的嘴賤程度,當時肯定是瞎說的吧?


    和嶠也知道王濟和晉武帝的這段不愉快,應該說全洛京好八卦的人就沒有不知道的。而以和嶠對自家妻舅的了解來看,王濟不是信口開河的人,他更能是真的那麽做了,隻用來膈應晉武帝。因為據說,那道蒸肉,王濟可一口沒動過。


    “武子這迴不會再不給朕麵子吧?”晉武帝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他不介意再放下一迴身段,這種事他對不少看重的老臣都做過,他怕的是他做了也沒效果。


    他當然不會。要不怎麽會重金請我當托兒?


    一個優秀的托兒,肯定不會說自己是托兒,極有職業道德的和嶠提醒道:“臣聽聞,常山公主也在京中。”


    “恩,阿楚(常山公主確在京中,前幾日迴來時候,還來看了我。”晉武帝提起這個雙目失明的幼妹時,眼神不自覺的就放柔了幾分,以一種明明很得意卻非要埋怨一下的語氣道,“她因為二郎出京沒能親自迎接的事來和我請罪。我說兄子去看望姑母,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怎麽能讓長輩迎接小輩。阿楚就是這樣,太過守禮了一些。”


    和嶠在心裏止不住的腹誹,常山公主要是真不守禮,她也不會有如今的地位。本一場很有可能會被人鑽空子的風波,這不就被她春風化雨、潤物無聲的解決了?


    和嶠想起了家中賢妻的話,王濟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他背後那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公主娘子。


    “陛下不如以請公主來宮中看百戲的名義試探一下。若武子有心,自會跟從。”


    “妙計,妙極!”


    王濟果然選擇了送常山公主入宮。無晉武帝的征召,王濟是不能入宮的,他選擇了等在外麵。既可以解釋為夫妻情深,也可以說是他終於退了一步。端看個人怎麽理解了。晉武帝的理解就是這是王濟和好的信號。


    於是,這才有了王濟被黃門一並請入宮中。


    迎接王濟的黃門是個老熟人,李公公,是在晉武帝前伺候了多年的老人,很有幾分體麵,對王濟說話也十分大膽熟稔:“可是有些日子沒見王大人進宮了。”


    “我算哪門子大人?”王濟笑罵一聲。


    “駙馬爺怎麽不是大人?”李公公很會說話,但彼此都心知肚明他所說的大人是怎麽迴事,王濟很快就會官複原職,說不定還能更進一步,隻看王濟這迴的表現了。


    “借你吉言。”王濟示意將離上前,奉了一個福袋給李公公,“請你喝茶。”


    李公公一掂分量,更是眉開眼笑,雖說世家圈敗家子多,但是那些人敗家也隻是敗在自己身上,鮮少有像王濟這麽豪爽大方的。講真,他大概是少數真心希望王濟能迴朝的人之一。


    後麵的故事就不細說了,王濟不想多提。


    反正就是那老一套唄,他和晉武帝上演了一出君臣相和,不計前嫌的把戲,晉武帝滿足了自己以理服人的想象,王濟得到了守護家人的力量。


    進宮前還隻是個光頭駙馬的王濟,出來時就已經是官複原職的驍(xiao騎(qi將軍了。


    按照晉武帝的潛台詞,驍騎將軍隻是個過渡,王濟剛迴朝,不能太惹眼,等過段日子,還有的升。


    當日,晉武帝還設宴款待了王濟和常山公主夫婦,賓主盡歡。待王濟和常山公主告退歸家,本顯得醉眼懵惺的晉武帝,卻再一次雙眼恢複了清明,全然不負酒桌上的模樣。他問李公公:“你可覺得武子是否是真心?”


    “這……老奴可說不好。但老奴今日見駙馬可是嚇了一跳呢,遠看去時,還以為自己在做夢,怎麽又看到了當年鮮衣怒馬的王家二郎。近了才發現,駙馬的樣貌雖有變化,可是性格脾性幾十年如一日,自然容易認錯。老奴入宮時的師傅教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當年王家大郎戰死,駙馬被迫獨挑大梁,那麽難都不肯變,如今自然也不會變。”


    “是啊,他是不會變的。”也就是說,真的是自己以理服人!晉武帝更加滿意了。他身邊有太多的事情變了,每聽到一個老臣去世的消息,他就害怕自己將是下一個。


    生命裏能有王濟這麽始終一個不變的,自然是好的。


    晉武帝忽而有想起了王濟出手大方的習慣,調笑問:“他給你了多少?”


    李公公如實把袋子拿了出來,攤開給晉武帝看,笑的毫無掩飾:“請老奴喝茶這點上,駙馬爺也是沒變的。”


    “謔,可真大方。走走走,難得武子請客喝這麽貴的茶,朕也定要來討一杯嚐嚐。”


    “皇上想去哪兒喝?”李公公沒有不從的。出宮這種事,不論是晉武帝,還是他之前的東漢魏晉的皇帝,都是很喜歡幹的。


    “就,就,胡貴嬪前幾日提過的雲來茶樓吧,說是貴人雲集,窮奢極侈,他弟弟都去不起,貴的很。”


    晉武帝微服私訪雲來茶樓的結果,就是聽到了一樁令他心驚肉跳的密談。


    雲來茶樓果然是貴人雲集,晉武帝看到了他的老丈夫楊駿楊太傅,胡貴嬪那個據說是來不起這裏的從弟。奇的是,這兩個看似全無關係的人,在躲過了眾多眼線後,卻進了同一間屋子。


    晉武帝的心,咯噔了一聲。


    “想辦法聽聽他們都說了什麽。”一如常山公主對晉武帝的了解,這是個十分多疑的人,他看似對誰都情深意重,實則誰都沒有真正相信過。


    李公公很有本事,又或者說當他亮出天子近宦的身份時,沒有誰是不敢賣他麵子的。


    晉武帝如願以償的旁聽了三人的密談。一開始的話題很“尋常”,就是楊駿問胡貴嬪的弟弟,他給他的那些“助興”的藥,紅袖收了沒?


    “收了,她說保證能完成任務,讓繁昌公主捉奸在床。”


    繁昌公主和駙馬衛宣最近在鬧和離,這事兒晉武帝是知道的,他對此的態度就是沒有態度,隨繁昌公主高興,反正理虧的不是他們。這會兒聽到楊駿故意陷害,也隻是微微皺了皺眉頭。一如王濟和衛玠的預料,他並沒有太當迴事兒。楊駿害的是衛瓘,又不是他。他需要做的頂多是事後多多安撫繁昌和衛瓘,懲罰一下做的有點過了的楊駿。


    但等晉武帝迴宮後,在控製不住的與胡貴嬪來了一發之後,他多疑的性子開始發作了。胡貴嬪的弟弟有“助興”的藥,可以給衛宣用,那為什麽不能給他用呢?


    如果他用了,那他被用了多久?


    楊駿是怎麽說這藥來著:“藥性猛烈,易上癮,早晚會掏空了他的身子!衛宣要是能死了,對衛瓘那老匹夫的打擊肯定更大。”


    楊駿既然知道這藥不好,那他知不知道,晉武帝也被用了藥呢?當皇帝老丈夫,可沒有當皇帝的外公舒服。最近這幾年身體每況日下的晉武帝,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他這到底是病,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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